縣城也亂成一鍋粥，如今樹倒猢猻散，縣衙的頭頭們都跑了，那些黑狗子們也都看清了形勢，脫下那身裝皮，爭先恐后的把桌椅板凳往家里搬。

“姐夫你咋來了？”

小舅子崔福生正抱著一個紫檀木雕花石英鐘，哼哧哼哧往家跑，遠遠看到陳禹打馬如飛沖過來，急忙喊了一聲！

“福生，正好，你快點跟我來，立功的機會到了！”

陳禹正愁找不到領路的，福生瞅瞅他，又瞅瞅懷里的石英鐘，“我先把這玩意送回家去！”

“送個屁，把那破玩意扔了！抓緊跟我走！”

“誒！”

福生一咬牙，滿臉不舍的將石英鐘給扔了，跟在他身后，跑步進了縣衙。

縣衙里亂成一團，數不清的穿著白襯衫的黑狗子們爭搶著縣衙大老爺們留下的寶貝，陳禹也沒去理睬他們，徑直沖到內院，一把抓過小舅子，“前幾天抓到的那倆壞分子押在哪了？”

“你說的哪兩個？這里邊關著的人可不少……”

“還哪倆，戴眼鏡的，縣城高小的老師，姓趙，還有一個大高個……”

“你說他倆啊，我知道，都押解到后院了，王隊長要斃了他們！”

糟了！

沒等福生把話說完，陳禹一個箭步沖出去，剛到后院，就看到幾個人腦袋上套著白布口袋，跪成一排，王胖子手里端著駁殼槍，晃晃悠悠走到一個人背后。

“我們家老總可是說了，把你們這些人一個個千刀萬剮都不解恨！今兒個爺們算是栽了，沒工夫把你們捆在樹上，一刀一刀伺候你們上路，不過你們也甭想好！”

他一揮手，“都給我斃了！”

“誰敢！”

一聲斷喝，響徹后院，陳禹拔出馬牌擼子，沒等王胖子反應過來，啪的一槍，不偏不倚打在他手腕上，疼得他嗷嗷直叫！手里的槍也掉在地上！

“你，你……”

“都把手給我舉起來，蹲下！”

啪！

一個小子剛要偷襲，被陳禹一槍打在眉心上，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腦瓜子后邊汩汩往外躥血！

這下把所有人都鎮住了，一個個灰溜溜蹲在地上，高高舉起手，陳禹沖福生使了個眼色，“去，把槍都給我收繳了！”

“好嘞姐夫！”

崔福生跑過去，將眾人的槍都收拾過來，又拿過繩子，綁了他們的手腳，栓在樹上，免得他們逃跑。

“是六子不？”

跪在地上，引頸受戮的眾人中傳出一個聲音，陳禹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一把扯下他頭上的口袋，甩手扔給福生。

福生接過來，將這幫黑狗子的槍一股腦都裝進去。

“趙先生，您受苦了！”

“你先幫我松開繩子，勒得這個疼……”

“好，我先幫您松綁！”

陳禹拔出馬寶良給他匕首，挑開捆住手腳的麻繩，趙先生這才揉揉胳膊站起來，哆嗦著手從口袋里掏出眼鏡戴上，這才看清眼前來人正是許久未曾謀面的陳六子。

“六子，我沒想到咱們爺們還有再見的一天！”

趙先生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往下掉！

“老趙你先別忙著敘舊，把我松開行不行啊，快勒死了都！”

一旁的布袋里傳出沈大虎悶聲悶氣的抱怨聲。

“哈哈，把你給忘了，趕緊給他松綁……”

劫后余生的趙先生擦擦腦門上的汗水，握著陳禹的手不肯松開，“六子，你來得太是時候了，再晚幾分鐘，我們怕是性命不保了！”

“楊俊生呢？”

陳禹想起那個小個子，還有老范，問道。

“先別提他了，我聽說韓景宇他們敗了？”

“嗯嗯！”

“大虎，你趕緊給省里發報，讓他們派人來支援，六子，你和……”

他的目光望向崔福生，陳禹一把抓過小舅子，“我內弟，崔福生！”

“福生，歡迎你改邪歸正，加入我們，你們倆趕緊控制住縣城的局面，嚴厲打擊趁亂放火搶劫的壞分子！”

“是！”

崔福生雙腳并攏敬了個禮，逗得沈大虎和趙先生一笑。

僅僅臨時抓了十幾個黑狗子，讓他們穿上白襯衫，胳膊上拴上一條紅布條，把城門堵住，另外再派幾個四處巡邏，抓捕趁亂偷盜的賊偷們，就輕而易舉的控制住了青石縣的局面！

“六子，你馬上回去，看住韓家人，不能放跑一個！”

“是！”

陳禹又騎上棗紅馬跑回楊家營子，出乎他意料的是韓景元竟然沒走，仍舊背著手，招呼佃農們趟地犁田，似乎之前那件事根本沒發生過！

“老爺……”

陳禹看著他，一時間百感交集。

他大約已經知道了自己會是什么下場，可為啥依舊如此淡定？

“六子回來了，辛苦你一下，你馬上套馬車去老周家，把七姑娘接過來，和昌泰把婚事辦了。”

“這么急？”

“再不急……怕是再也辦不了了……”

韓景元苦笑一聲，手按在陳禹的肩頭，“叔求你了，行不？”

陳禹自打記事以來，還是第一次聽韓景元用如此客氣的口吻和他說話。

“好！”

幫了你這個忙，你對我的好，我就算償還完了！

接下來是該算算總賬……

陳禹牽著棗紅馬，叫上狗剩、狗蛋等人，拉上早已備好的彩禮，直奔周家店。

周家店老周家也是一片混亂，周老爺像沒頭蒼蠅似的亂跑亂撞，扯著嗓子招呼家里人趕緊收拾東西，趕緊跑！

再不跑來不及了！

七姑娘周秀蓮站在自家的土圍墻上，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冷漠注視著這一切。

她或許已經意識到，從現在起，她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七小姐，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東北農民了。

“周老爺，我們家老爺讓我們把聘禮送過來，說是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迎娶七姑娘過門。”

“六子……”

周老爺一把握住陳禹的手，眼淚漣漣，“你認不認識那邊的大官？你幫我說說情唄？叔這些年在村里可是惜老憐貧，樂善好施，從沒像你家老爺那樣，對佃戶又打又罵的……”

“周老爺，別怕，沒事的！”

陳禹拍拍他的手背，安慰兩句，周老爺哇的一聲哭了，“你是沒事，我不行啊，早知道我就不聽徐繼仁那個王八犢子挑唆，上了他的賊船，那個王八蛋可把我們家害慘了嗚嗚嗚……”

“爹！”

周秀蓮走出院子，頗有些姿色的小臉上透著勃勃英氣，把胸脯一挺，“咱不惹事，也不怕事，大不了伸脖子一刀，挺大老爺們哭啥！”

“你個丫頭片子你懂啥啊……趕緊收拾收拾去老韓家吧，看見你我就鬧心！”

“哼！”

周秀蓮哼了一聲，“但凡我托生成個男人，也……”

“趕緊走吧，你還嫌你爹不夠亂嗎？”

周老爺的小妾提著大包小裹走出來，抱怨兩句，周秀蓮白了她一眼，瞅瞅哭哭啼啼的老父親，她忽然覺得，父親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屬于他們的時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