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風光，萬里冰封，天地渾然一色，盡是茫茫一片白。

遠處緩緩出現幾個黑色的小點，仿佛螞蟻一般漸行漸近，為首一人騎著一匹火炭紅的高頭大馬，腦袋上扣著狗皮帽子，身后背著一支老套筒，一雙銳利如鷹般的眼神謹慎打量著道路兩側的田地、樹林和溝壑。

在他后面，是一連串的八輛大馬車，馬車上拉著去年秋天從山里采摘的山貨，堆得滿滿登登。

“六子，前邊有個張家老店，等會就在那歇了吧！”

老楊頭喊了一嗓子，陳禹應了一聲，“行，我看這天也快擦黑了，半夜趕路不安全！”

栓柱和狗剩眉開眼笑，終于可以去住大車店了！

拐過幾個彎，前方樹林掩映中出現一片低矮的建筑物，路旁立著兩根細細的木桿，上邊挑著兩盞隨風搖曳的紅燈籠，兩根木桿中間掛著一塊牌子，用紅漆刷著“張家老店”四個大字。

“到了！”

陳禹勒住馬韁繩，往店里張望一眼，所謂的大車店也沒什么特別，兩大排一溜平的土坯房，左右是拴牲口停放馬車的倉庫，房頂上突兀竄出幾根煙囪，此時正冒著裊裊青煙。

“來了老弟！”

人未至，聲先聞！

入眼是一個穿著大紅棉襖，黑色褲子的年輕女子，唇紅齒白，模樣俊俏，油黑的頭發編成一條大辮子垂在腦后，此刻看到陳禹領著車隊停在門口，急忙滿臉堆笑，熱情迎上來。

“住宿。”

陳禹瞅了一眼風姿綽約的美人，咳嗽一聲，說道。

“那還愣著干啥啊死冷的，趕緊的屋里請吧！”

女人殷勤上前，剛想去拽馬韁繩，孰料棗紅馬忽然發飆，高高揚起蹄子，照著女人踏下來！

“快閃開！”

陳禹猛地一拽韁繩，棗紅馬這才老實，鼻孔呼呼噴著氣，在張家老店門口來回轉著圈圈，不讓外人靠近。

“大兄弟，你這馬挺生性啊！”

險些被陳禹的高頭大馬踩到，一枝花嚇得小臉通紅，她拍拍鼓鼓囊囊的胸口，沖陳禹咧嘴一笑。

“實在對不住，我這匹馬還沒馴好。”

陳禹翻身跳下馬，拍了棗紅馬的脖子一下，棗紅馬翻著眼珠子瞅瞅一枝花，把她嚇得急忙閃到一邊。

“都進院吧！”

方圓幾十里，就這么一家大車店，陳禹沖身后眾人招招手，老楊頭等人陸續把馬車趕進院子。

這邊一枝花招呼著小伙計麻溜把草料拌上，先把馬喂了！

“一看小兄弟就是做大買賣的，打哪來啊？”

一枝花那雙水汪汪的丹鳳眼不停往陳禹身上飄，大車店南來北往，出出進進的人多了去了，她還是頭一次看到這么俊俏的后生！

這小伙的個頭，那小長相，還有這一身精氣神……

咋看咋招人稀罕！

“打西邊來。”

陳禹始終牢記大掌柜的叮嚀，只是含混回了一句，把棗紅馬拴在馬廄里，看著牠低頭吃草，這才招呼眾人進大車店里歇歇腳。

對于陳禹的冷漠回應，一枝花也沒當回事，繼續滿臉堆笑，“中午殺的豬，新烀的肘子肉，整點？”

“不用麻煩，我們自個帶干糧了。”

一枝花挑挑眉毛，這小子還真不好對付！

陳禹說著已經走到大車店門口，他掀開門簾，頓時一股夾雜著汗泥味、腳臭味、發霉味等多種混合味道的氣浪撲面而來，險些把他嗆了個跟頭！

“嚯！”

他捏著鼻子走進去，首先入眼的是兩盞昏黃的油燈，正掛在房梁上，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燈下聚集著一群黑腦袋，正盯著盤子里滴溜溜亂轉的骰子大呼小叫！

“小！”

“大，大大！哈哈，四五六，拿錢拿錢！”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胖子哈哈大笑，一枝花也湊過去，面帶笑容眼含春意，抱著壯漢的胳膊，“強哥又贏了？我就說嘛你今天走字兒，等下備不住贏座金山銀山搬回家去。”

“等強子贏了，就八抬大轎娶你當媳婦！”

眾人都笑起來，一枝花俏臉一紅，“那強哥咱們可說好了，你可得三媒六聘，騎馬戴紅花，風風光光娶我進門，妹妹我啊，以后就跟著你吃香喝辣！”

“哈哈，用不著八抬大轎，今晚上咱倆放大炕，把老子伺候舒坦了……”

被叫做強子的壯漢拿出一枚大洋，使勁吹了一口，放在一枝花耳邊，聽著大洋嗡嗡的叫聲，一枝花劈手奪下，“謝了強哥，妹妹我啊，今晚上保證讓你舒舒服服的！”

陳禹總算鬧明白了，這個女人原來是大車店雇的嘮忙，同時也是個暗娼，主要任務就是招待好來住店的客人，順便給自己攬活。

他坐在炕梢，看看那幫又大呼小叫賭起來的家伙們，搖搖頭，脫下鞋子，頓時一股騰騰的熱氣從棉鞋里往外竄，夾雜著酸爽的味道，嗆得他一皺眉。

嚯！

這味兒！

都快發酵了。

“大管家，你看著晚上的飯咋安排？”老楊頭湊過來，詢問他的意見，陳禹皺皺眉，“去后廚借一口大鍋，做點高粱米水飯，墊墊肚子就行。”

“好嘞，我這就去問問。”

外邊傳來人喊馬嘶的聲音，陳禹急忙又套上鞋，推門走出去，遠遠看到張家老店門口堵著一支馬群，為首一名身著蒙古袍，正牽著一匹烈馬往里走的壯漢！

不是前陣子去賣馬的蒙克力老爺子，又會是誰？

蒙克力也看到了陳禹，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握住他的手使勁晃了兩下，“你就是壓服我那匹生個子的年輕小伙吧，咋在這碰著你了？”

“現在是我們老韓家大掌柜了！”狗剩在一旁幫腔，蒙克力頓時一臉好奇，上上下下重新打量陳禹一番，“咋的老徐……老了？”

“沒有沒有！”陳禹連連擺手，“徐掌柜去別院管事了，我濫竽充數，暫時……”

“啥魚？咋還會爬樹？”

陳禹腦瓜子嗡嗡的。

“叔你們這是打哪來啊？”

陳禹只得岔開話題，蒙克力扯扯馬韁繩，目光飄向拴在馬廄里，正沖自己一個勁打響鼻、翻白眼的棗紅馬身上。

“從突泉來，這不是前邊要打仗了，說是要馬，我尋思有錢不賺王八蛋，干脆走一遭吧！”

“真要打仗？”

“那可不，路過鐵路的時候我是瞅見了，那家伙……從江北運兵的火車一輛接著一輛，都不帶歇氣的！”

陳禹心里咯噔一下！

“我那匹生個子現在咋樣了，聽你擺弄不？”

“還行，挺聽話，就是脾氣大，得順毛捋。”

陳禹走到棗紅馬身邊，拍拍馬脖子，棗紅馬估計也是故意的，把下巴枕在陳禹肩膀上，沖原主人一個勁的搖頭晃腦！

“這死出！”

蒙克力氣不過，照著馬屁股拍了一下，氣得棗紅馬噦噦直叫，張嘴要去咬他！

“哈哈，叔您可別逗牠了，吃了沒？”

陳禹和他寒暄著進了屋子，看到馬販子蒙克力一伙進屋，剛才還在大耍特耍的家伙們頓時都閉了嘴！

“還他么耍，我讓你耍！”

蒙克力看到那個強子蹲在炕頭大呼小叫，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是一個大脖溜子，直接把他抽倒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