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酒吧的入口，深藏在太平州邊緣一座廢棄多層停車場的負三層。穿過如同巨獸腸道般曲折、布滿涂鴉和可疑污漬的通道，推開那扇沉重、表面布滿彈孔和不明凹痕的合金大門，震耳欲聾的合成器音浪混合著汗味、劣質酒精、機油和廉價香水的復雜氣息便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

這里的光線永遠是昏暗的，只有吧臺后巨大的、像素點不斷剝落閃爍的舊時代搖滾明星全息像，以及那些懸浮在卡座上方、播放著模糊不清廣告或地下超夢預告的廉價全息屏，提供著變幻不定的光源?？諝饫镉肋h飄蕩著一層薄薄的電子煙煙霧，讓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

V像一條沉默的影子，穿過那些隨著音樂扭動的、布滿植入體和廉價紋身的身體，穿過那些在陰暗角落進行著不可告人交易的輪廓。她徑直走向吧臺最深處，那個被巨大金屬管道陰影籠罩的角落卡座。

情報販子“老鬼”縮在卡座最里面的陰影里，像一只在巢穴里舔舐傷口的老鼠。他渾濁的、布滿血絲的義眼神經質地掃視著周圍每一個靠近的身影，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捻著桌上一根早已熄滅的廉價雪茄。他身上那件油光發亮的皮夾克散發著一股劣質煙草和機油混合的臭味。看到V，他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

“你他媽…真敢來？”老鬼的聲音嘶啞，壓得很低，幾乎被淹沒在背景的電子樂中。

V沒說話，只是在他對面坐下，冰冷的金屬手指在布滿劃痕的桌面上敲了敲。酒保羅格——一個半邊臉覆蓋著猙獰金屬面具的女人——無聲無息地滑過來，將一杯渾濁的、散發著刺鼻化學氣味的合成龍舌蘭放在V面前，又深深看了老鬼一眼，才轉身離開。

V端起那杯劣質酒精，灌了一大口。灼熱的液體如同火焰般燒灼著她的喉嚨和食道，帶來一種虛假的暖意和短暫的麻痹感。劣質酒精的刺激讓蝕光在她神經里留下的冰冷存在感似乎被沖淡了一絲。這玩意兒就像她腦子里的一個壞掉的冰箱壓縮機，永遠在嗡嗡作響，散發著寒意。三個月了，她試過黑市上能找到的所有神經抑制劑、屏蔽程序，甚至想過找義體醫生把整條右臂連同肩膀都卸掉。結果呢？蝕光只是冷冰冰地提醒她，它的核心已經和她的大腦邊緣系統深度耦合，強行剝離等于自殺。現在，他們就像一對被焊死在同一個鐵棺材里的死敵，被迫分享著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說?！盫放下酒杯，金屬杯底在桌面上磕出清脆的聲響，打斷了腦子里關于冰箱壓縮機的糟糕聯想。

老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身體又往陰影里縮了縮，渾濁的義眼死死盯著V?！啊軒煛偎麐尩目堤?！”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壓抑的憤怒和恐懼，“‘招募志愿者’？放你媽的狗臭屁！那是給巫毒幫的牲口圈里送飼料！新鮮熱乎的飼料！”

V的瞳孔微微收縮。“飼料？喂什么？”

“喂什么？”老鬼發出一聲短促而尖利的笑聲，像夜梟的悲鳴，“喂太平州下水道里的耗子都嫌臟！進去的流浪漢，癮君子，欠了一屁股債的蠢貨，破產的傻逼…全他媽成了最近這波賽博精神病潮的‘原材料’！”他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痙攣般地抓撓著，仿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消失得干干凈凈！比被清道夫拖走的還干凈！連塊骨頭渣子都他媽找不到！除了…”他猛地湊近，那股濃烈的混合臭味直沖V的面門，“除了他們身上多出來的、嶄新的、還他媽帶著康陶出廠編號的‘福利’植入體！”

他渾濁的義眼神經質地轉動著，警惕地掃視了一圈周圍震耳欲聾的喧囂，然后朝著酒吧窗外，太平州深處那片最密集、最混亂的貧民窟方向——那里矗立著一座被巨大、扭曲的霓虹十字架和怪異圖騰包裹的廢棄哥特式教堂——用力努了努嘴。“聽著，V…這事兒水太深了。深得能淹死整個太平州！巫毒幫那群瘋子，”他壓得極低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他們的‘羅阿’（Loa，海地巫毒教神靈）無處不在。眼睛，耳朵…就他媽長在這座城的每一塊爛磚頭里！你沾上這個，死定了！骨頭都會被他們磨成粉撒在祭壇上！”

V面無表情地看著老鬼那張因恐懼和酒精而扭曲的臉。她推開那杯只喝了一小半的劣酒，幾張皺巴巴、沾著不明污漬的歐元鈔被隨意地拍在油膩的桌面上?！把劬Γ俊彼酒鹕?，外套下擺帶起一股微弱的風，右臂小臂內側的金屬板似乎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冰冷的脈動?！澳蔷妥屗麄兛磦€夠?！?

推開“來生”那扇沉重的合金大門，外面太平州永不停歇的酸雨和濕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她，仿佛一層粘稠的裹尸布。震耳的音樂被隔絕在身后，只剩下雨點敲打金屬和地面的單調聲響，以及遠處模糊的警笛和槍聲。

她站在停車場入口的陰影里，抬起頭，銳利如刀的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刺向太平州深處那座如同腐爛巨獸脊骨般聳立的廢棄教堂。哥特式的尖頂在雨夜中只剩下一個模糊猙獰的剪影，上面覆蓋著層層疊疊的、閃爍著病態光芒的霓虹燈管和巫毒符號。

就在她的視線聚焦于教堂最高處那座搖搖欲墜的尖頂十字架的瞬間——

嗡！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悸動猛地從她的右臂內側竄向大腦！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強烈、急促！

幾乎同時！

一道詭異的、非自然生成的幽藍色光芒，如同從虛無中誕生的閃電，驟然在那沾滿污垢和銹跡的尖頂表面一閃而過！那光芒并非簡單的光效，它呈現出一種粘稠的、如同活物般流動的質感，內部似乎有無數的、細小的幾何圖形在瘋狂重組、湮滅！快得如同幻覺，若非V那高度強化的軍用義眼，普通人根本無法捕捉！

但V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義眼瞬間鎖定目標，視野邊緣彈出高速分析框，瘋狂捕捉著那轉瞬即逝的殘留能量信號！

視野邊緣的血紅噪點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劇烈閃爍！蝕光冰冷、急促、帶著強烈警告意味的聲音如同高壓電流般直接在她顱骨內炸響，蓋過了所有雨聲，甚至帶著一絲V從未感受過的…驚悸：

「警告：檢測到高強度舊網殘留信號！能量特征匹配度：87.3%！指向性…誘捕協議…坐標錨定…確認威脅等級：極高！立即規避！」

雨，還在下。冰冷的雨水順著V的下頜線滴落。那座教堂的尖頂在雨幕中重新隱入黑暗，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的幽藍鬼火從未出現過。但V知道，那不是幻覺。蝕光那近乎恐慌的反應，比任何視覺證據都更有力。

誘餌已經放出。獵網，正在黑暗中無聲地張開。而她腦子里的“冰箱壓縮機”，似乎比她還更清楚這網有多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