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林向蒙恬見禮，隨后，跟著他前往西廂房處，原本安排給扶蘇公子住的府邸處。

次日，北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林勒住馬韁，望著眼前蜿蜒如巨龍的長城工地，呼吸不由得一滯。

這是第一次，他來到上郡。在黑龍衛中執行任務多年，常常外出，卻也是第一次來到這長城工地。

“前面路窄，我們下馬步行。”蒙恬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沉穩如他身上的鐵甲。

“好。”林點點頭，翻身下馬時，靴子陷入半尺深的積雪。

他抬頭望去，成千上萬的民夫如同螻蟻般在陡峭的山脊上蠕動，將一塊塊巨石壘成這道隔絕胡漢的屏障。

望著那群民夫，他心中宛如巨石一般壓在心里。

一旁的蒙恬注意到他落在不遠處的眼神，給他解釋道：“這些人大都是刑徒和征發的民夫。”

“每五百人設一卒長監管，若有怠工，鞭二十。”

林沒有答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馬鞭。回想起自己的人生，若是沒有被陛下收留，只怕今日他也在這風雪交加之地勞役。

只是眼前景象卻還是讓他胸口發悶，不由想起往日扶蘇勸諫陛下的話語。

長城修好后，能保大秦多少年太平

那時陛下說的是，能保百年之久。

扶蘇公子則是回答，那那些民夫的命，又有多少人能夠活到長城竣工的那天。

因此，修筑長城到底是否有利于民？

“過去看看。”蒙恬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抬腳向工地走去，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

林默不作聲跟在他旁邊，只是越走近，景象更加觸目驚心。

民夫們衣衫襤褸，許多人光著腳在雪地里行走，腳上凍瘡潰爛流膿。

他們肩扛手抬，將沉重的石料從山腳運到山頂。有人摔倒，立刻會被卒長的皮鞭抽得皮開肉綻。

“將軍！將軍救命啊！”一聲凄厲的呼喊突然從上方傳來，打斷了林紛亂的思緒。

林抬頭，看見一個白發老者從斜坡上滾落，懷中還抱著一塊石頭。蒙恬反應極快，一個箭步上前，在老人撞上巖壁前將他攔下。

他也快步跟上，蹲下身查看。老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臉上皺紋里嵌滿了石粉，右腿不自然地彎曲著，顯然是摔斷了。

他并未說話，伸手扶住老人的傷腿。

而老人渾濁的眼睛在看見他后突然睜大：“您...您是...”

目光在落到他腰間的玉佩后，陡然一亮：“你，你是扶蘇公子。”

林面上一怔，不能說話的他只能對老人點頭示意。

老人看見他點頭承認后，更是掙扎著要爬起來行禮，卻被蒙恬按住肩膀：“別動，你的腿需要固定。”

林并未說話，而是解下自己的披風，撕成布條，在四周找來兩根直木枝，為老人簡單固定斷腿。

他的動作很熟練，因為他是黑龍衛中，為數不多擅長醫術的。這也是為何，他被派來留下偽裝成扶蘇公子的原因。

“多...多謝公子...”老人淚流滿面，干裂的嘴唇顫抖著：“小老兒是齊國瑯琊人，世代為石匠，秦滅齊后被征來修長城...已經...已經六年沒回家了...”

林的手頓了一下。

六年。

他想起自己六年前因為六國紛爭家破人亡，被陛下收留從而養在了黑龍衛。

那個時候，他也是在一片冷風中，迎來救自己的神明。可眼前這位老人，卻在冰天雪地里搬了六年的石頭。

若是沒有陛下，只怕如今他也同他一樣吧。

“卒長何在？”蒙恬厲聲喝道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這時，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慌忙跑來，跪在地上：“小人參見將軍，參見公子！”

“此人年邁，為何還讓他搬運重石？”蒙恬質問的聲音，宛如冬日的冰雪，讓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回...回將軍，工期緊迫，郡守大人命令所有能動的都要上工...”

話音落下，林看向蒙恬，此時他的面色陰沉如水。

他們也都知道，所謂郡守大人的命令，不過是趙高黨羽為了討好皇帝而層層加碼的結果。

而趙高與蒙恬，一向不和。

“傳令。”蒙恬站起身，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五十歲以上者，改派炊事或縫補之職；傷病患者，集中醫治；冬衣不足者，從軍中調撥。”

“不論是何人的命令，都不許擅用五十者搬運重物。”

卒長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話。見他呆愣不回話，蒙恬更是呵斥道：“怎么？本將軍的話都不管用了？”

略帶威脅和壓迫感的話傳來，卒長連連道：“諾，小人遵命。”

見他應下，蒙恬目光落在老人身上：“帶他下去休息。”

“諾。”卒長見禮過后，便扶起老人離開了。

而老人在離開前更是感激涕零道：“多謝公子，多謝蒙恬將軍。”

回去的路上，兩人心情都分外沉重。

蒙恬看出憂心忡忡的林在想什么，問道：“你也覺得陛下修筑長城錯了嗎？”

然而，林卻搖頭，眼神堅定：“不，修筑長城苦一時，卻能保萬民安一世。”

“我只是心疼，心疼那些服役的百姓。”話說到一半，林突然轉身望向那修筑的長城問道：“將軍，若有一日，長城內外皆是我大秦子民，這道墻還有何用？”

蒙恬愕然，隨即失笑：“匈奴人桀驁不馴，豈會甘為秦民？”

“再者，天下又有何人在兵法謀略上有如此能力。能夠擊敗匈奴，讓他們心甘情愿稱臣呢？”

說完，他忍不住嘲諷一笑。即便是他，征戰多年，也無法徹底解決匈奴之禍。

有時候他也總在想，倘若能解決匈奴之禍。或許，這道長城便不用修筑了。

“是啊，談何容易，世間哪來這等將才。”林嘆息一聲，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感到惋惜：“不過，不管陛下做任何決定，無論對錯，我都誓死追隨。”

望著林眼里的堅定，蒙恬欣慰的笑了：“是啊，世間萬般事，皆是無法用對錯來解釋的。”

“我也同你一樣，不論對錯，誓死追隨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