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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兵臨城下山河怒,犬馬聲色黯然收

(一)茍且偷安

公元961年,李煜于風雨飄搖中登上了南唐皇帝的寶座。這對既無文韜又無武略,只會舞文弄墨的他來說,簡直是歷史的一個嘲弄。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生在帝王之家,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力。此時的南唐已是窮途末路,國運正值風雨飄搖之際。而半個多世紀的大浪淘沙和優勝劣汰,北宋君臣被推到了歷史的風口浪尖,注定要完成這一偉大的歷史使命。在這個節骨眼上,莫說是李煜做皇帝,就是他的父親甚至祖父在世時,也難逃亡國的厄運。統一是大勢所趨,而南唐政權又不具有統一四海的實力,于是就只能成為統一的犧牲品了。

后人有詩云:“南唐天子多無福,不作詞臣作帝王。”以李煜父子在詞學史上的造詣,倘是在盛唐或北宋,那一定會自成一家,李氏家族的名望不會遜色于北宋的蘇氏家族(即蘇洵、蘇軾、蘇轍,三人均為北宋著名的文學家)。但命運卻偏偏讓這對父子生在帝王之家,生不逢時,注定了他們的人生悲劇。尤其對李煜來說,歷史將他推到安邦治國、經世濟民的君王寶座上,更是強人所難。這番陰錯陽差的安排,連宋主趙匡胤都為之感嘆。李煜降宋后,趙匡胤曾經說過:“李煜如能用作詩的功夫來治理國家,又怎會淪為我的階下囚呢?”

李煜繼位時,南唐與北宋是宗主國和屬國的關系。宋為主,南唐為輔,因此李煜繼位后常常深感不安,度日如年、如履薄冰,生怕一不留神便得罪了趙匡胤。諸葛亮曾經在《出師表》中說自己“茍全性命于亂世”,這種說法用在繼位后的李煜身上,再恰當不過了。李煜雖然唯唯諾諾,毫無稱霸之心,但還是會引起趙匡胤的不滿,他常常咄咄逼人,發難于李煜,而李煜則敢怒而不敢言,唯恐自己一時言語有失,換來趙氏的再次興師問罪,甚至兵戈相見。在這期間,李煜曾經繕寫《即位上宋太祖表》,以表示自己無意逐鹿中原、與趙氏爭天下,只求茍安的心意。此表語詞謙恭,書寫工整,通篇流露出李煜自甘寄人籬下的情感,全文如下:

臣本于諸子,實愧非才。自出膠庠,心疏利祿。被父兄之蔭育,樂日月以優游。思追巢許之余塵,遠慕夷齊之高義。既傾懇悃,上告先君,因非虛詞,人多知者。徒以伯仲繼沒,次第推遷。先世謂臣克習義方,既長且嫡,俾司國事,遽易年華。及乎暫赴豫章,留居建業,正儲副之位,分監撫之權。懼弗克堪,常深自勵。不謂奄丁艱罰,遂玷纘承。因顧肯堂,不敢滅性。

然念先世君臨江表,垂二十年,中間務在倦勤,將思釋負。臣亡兄文獻太子從冀,將從內禪已決宿心。而世宗敦勸既深,議言因息。及陛下顯膺帝箓,彌篤睿情,方誓子孫,仰酬臨照,則臣向于脫屣,亦匪邀名。既員宗祊,敢忘負荷。惟堅臣節,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輒萌異志,豈獨不遵于祖禰,實當受譴于神明。方主一國之生靈,遐賴九天之覆燾。況陛下懷柔義廣,煦嫗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遠憑帝力,下撫舊邦,克獲宴安,得從康泰。

然所慮者,吳越國鄰于敝土,近似深讎,猶恐輒向封疆,或生紛擾。臣即自嚴部曲,終不先有侵漁,免結釁嫌,撓干旒扆。仍慮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杼之疑。曲構異端,潛行詭道。愿回鑒燭,顯論是非。庶使遠臣,得安危懇。

李煜的卑詞謙語,并沒有換來趙匡胤的寬容。面對北宋的落井下石和步步緊逼,李煜只能忍氣吞聲。這期間,趙氏使出各種招數離間李煜君臣,并孤立南唐政權。在宋宰相趙普的協助下,趙匡胤制定了“先南后北”的戰爭方略,先后制伏了后蜀、南漢等地,一路捷報頻傳,矛頭直指南唐。李煜多次修書宋主,聲淚俱下,希望南唐能得以保全,可他的眼淚豈能軟化趙匡胤進軍江南、統一天下的虎狼之心?趙匡胤正是抓住了李煜這個弱點才軟硬兼施、步步緊逼,直逼得李煜走投無路。隨著時間的推移,李煜越來越感覺到亡國之日已為時不遠。為了擺脫王朝末日這種“鴉啼影亂天將暮”的恐懼和煩惱,李煜終日借酒澆愁。在那萬籟俱寂、殘燭當照的漫漫長夜,他有了辛棄疾“酒醉醒來猶未醒”之感。但這種一味逃避的心態不會改變國破家亡的現實命運。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恐懼令李煜早生華發,雖正當壯年,卻已容顏老去;風流尚有,而風光不足。在這樣的長夜,李煜仍然不乏創作的激情,他寫出了絕妙好詩《九月十日偶書》:

晚雨秋陰酒乍醒,感時心緒杳難平。

黃花冷落不成艷,紅葉颼飗競鼓聲。

背世返能厭俗態,偶緣猶未忘多情。

自從雙鬢斑斑白,不學安仁卻自驚。

除此之外,還有華彩詞章《烏夜啼》: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這一時期陪伴在李煜身邊的便是他的紅顏知己小周后。小周后與李煜可謂患難與共、相濡以沫。她處處以女人特有的柔情和嫵媚來寬慰久受國事折磨的李煜,使他感受到愛情的甘洌和甜美,這種柔情讓李煜如癡如醉。小周后對李煜的溫存和深情,像潤物無聲的春雨一般滋潤著后主受傷的心靈,二人的感情在患難中變得更加深邃,更加堅定。

李煜這種縱情聲色、無心國事的行為激起了眾多朝臣的不滿。他們之中有冒死進諫的剛毅之士,也有忠厚耿直的先帝舊臣。他們苦口婆心地進諫,李煜非但不聽,反而對忠臣痛下殺手,致使很多南唐老臣蒙冤而死。李煜的倒行逆施使南唐的忠臣和正義之士最終與他離心離德。言路阻塞、枉殺忠臣,南唐國勢每況愈下,這可樂壞了北宋君臣,他們覺得攻打南唐的時機已然成熟,趙匡胤最終決定舉兵向南唐都城金陵進發。早在數年前,就有臣下向李煜進言,讓他加強防守,鞏固國防,但李煜只當是耳旁風,并沒有采納忠言。等到宋朝兵馬真正兵臨城下之時,李煜才領悟到大勢已去,但一切都太晚了。

(二)兵臨城下

北宋開寶八年(975年)臘月末,宋太祖趙匡胤終于發動了攻打南唐的戰爭。強弩之末的南唐君臣根本沒有抵御的能力,只得將都城金陵拱手相讓。李煜及其嬪妃、朝廷重臣一干人等都被帶到一艘船上,押往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開封)。李煜君臣的亡國慘劇就此上演。

金陵城被占領的那一天,濃重的烏云籠罩著宮殿,層巒疊嶂的群山,沉甸甸地映照在這座城市的上空。國無君、殿無主成了南唐此時的寫照。遠處的秦淮河岸,寒風呼嘯,江邊泛起肆虐的波濤,好似那即將來臨的兵勇,洶涌地拍打著江邊的巖石,激起陣陣的浪花,波濤貪婪地侵蝕著江岸上的泥沙;又好似要將南唐君臣子民吞噬在茫茫的江水之中,不留一點痕跡。此刻的李煜站立在船頭,他的身份已不再是南唐國主,而是宋主的階下囚。往日的風光不再,威嚴全無,錦衣玉冠代之以素面衣衫,他悵然若失地凝視著這座在紛紛雨雪中漸漸隱去的六朝古都,十幾年的帝王生活將他與這座城市緊緊地連在一起。但如今,人去樓空,江山不在,臣民何以為家?身為君主的他悲慟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卻無力挽回,只能將自己的靈魂安置于了詞章之中。

他望了一眼這座他曾經“虎踞龍盤”的城市,那昔日的瓊樓玉宇只化作今日的辛酸之淚。回首自己為君十余年,不僅令先帝的英明掃地,還使朝政混亂,天怒民怨。他終于感到昔日那纏綿悱惻的宮廷仙境只是他暫時的茍且偷生,他曾妄想置身于世外桃源之中,但現實無情,身為無能的國君,他難逃亡國的命運。此時此刻,他已成為宋主的階下囚。他深知此去兇多吉少,恐怕此時此刻便是自己與這座城池的訣別之時。詩仙李白筆下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是歌詠友情的名句,但用在此時的李煜身上卻也恰當無比。那滾滾東逝的長江水,流盡了李煜的帝王歲月,流盡了南唐君臣最后的氣數,只留下降幡一片,消逝于水天之際。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此情此景在大約七百年前的三國時也曾經上演,只不過劇中的主人公不是南唐后主李煜,而是曾被辛棄疾盛贊的孫權的后人(辛棄疾的《南鄉子》中寫道:“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而制造這場變故的則是剛剛篡奪了曹魏政權的晉武帝司馬炎。為此,晚唐詩人劉禹錫還曾經賦詩一首《西塞山懷古》:

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望著那滾滾而逝的長江水,李煜絕望地感到:與他一起成長的南唐,與他榮辱與共的金陵,這個他人生和事業的起點,如今就要和自己永別了,想到這兒,他百感交集,一字一淚地吟詠出了流傳千古的《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

就這樣,南唐后主李煜被宋太祖趙匡胤俘虜,成了中國歷史上又一位具有君主和“階下囚”雙重身份的皇帝。那曾經輝煌無盡的石頭城也成了他夢中的一座城,屬于他的所有回憶都隨著南唐王朝的滅亡而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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