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賀拔勝悄悄靠近懷荒大營，在百米外被發現后，便縱馬馳騁殺入南線大營之中。

賀拔勝高呼一聲：“身是賀拔破胡，誰敢阻我？”

聞其呼喝，南線的部落聯軍紛紛只敢后退放冷箭，不敢近前阻攔，任憑其躍過溝塹沖入懷朔鎮城。

月色下，照出霍羨的身影，他就在一旁卻并未上前攔阻賀拔勝。他要根據鎮城的反應，來判斷魏軍的動向，并且有些消息就是要讓鎮城聽到，才能使其投降。

賀拔勝為懷朔人帶來兩個消息，大軍之前未動，大軍現在已動。

——

破六韓拔陵大軍盤踞于白道外，其人正與其大將衛可孤一起，觀察著不遠處的白道口要塞。

衛可孤并非是部落民，其身份類似于閻望，為沃野鎮軍主。沃野鎮地位中等，其軍主不似武川、懷朔這般略有政治地位，更接近于柔玄、懷荒。

其同樣野心勃勃，與破六韓拔陵勾連起義，助其輕易攻破沃野鎮城，收編了沃野鎮兵，雖名義為破六韓拔陵屬下，但軍中地位幾乎與其等同。

“自那日賀拔勝突入白道后，已過去數日，魏軍卻仍未有絲毫動靜，可孤以為如何？”

衛可孤平靜道：“武川既破，懷朔在望，魏人不可不動。然則世事難言，誰知這魏軍主將又會作何想法？選擇繼續畏懼不動，倒也并非不可能。”

“我知真王之意。”衛可孤看了破六韓拔陵一眼：“敵軍始終不動，匿于白道之后，或另有作為，真王欲嘗試攻白道以得其況。只要真王舍得戰損，倒也并非不可。”

攻也好，不攻也罷，衛可孤并不在意。這場數十萬人的戰爭，并非一兩個奇謀能夠解決。魏軍能做的，無非是從白道口出打正面，或是從其他道進入塞上高原側擊。

部落民人多勢眾又熟悉地形，每個能容大軍通行的路都灑了游騎，想偷襲那是沒門的。

魏軍想要平定六鎮之亂，不打一場正面決戰，不過是癡心妄想。

“自二十年前鐘離之戰后，魏軍便已徒有其表，這一戰便要撕開其遮羞布，讓天下人意識到其虛弱，屆時自有諸方響應。”

遠處哨騎來報：“游騎發現大批軍隊正向西行進，騎長斷其目的地為五原。”

“五原？”衛可孤眉毛微抬：“這是會打仗呢？還是不會打仗呢？”

五原的位置很微妙，其橫于黃河兩岸，北臨陰山，是六鎮核心通往沃野鎮的走廊要道。一旦魏軍控制五原，破六韓大軍就必須速速回援，避免其直搗沃野老巢。

一能勞其師，二能分其眾，可以令處處受制的魏軍反過來拿回主動權。

可問題是五原這個地方很平坦，只有少量戍堡要塞可以依靠，非常適合草原游騎往來進退襲擾，而難以發揮魏軍裝備精良的優勢。

“這樣也好。”破六韓拔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就在五原全殲他們吧。”

——

懷朔鎮城內，楊鈞咳嗽著坐于上首，賀拔兄弟以及懷朔諸將坐于其兩側。

“破胡勇武，出入敵陣如無人之境，為我們帶來些外界的消息。”

“朝廷平亂大軍已兵出五原，切斷河套與懷朔之間的要道，擬與破六韓大軍決戰。”

楊鈞老目橫掃：“我知在座有幾位已心存降意，但請看在老夫多年戍守北鎮的份上，待得雙方決戰后再做決斷。屆時汝等愿降，老夫絕不阻攔。”

誰不會投降，楊鈞心里清楚，但誰想投降，楊鈞就說不準了。他已老邁，逐漸壓不住屬下這些邊疆武人，他們對變節可沒什么心理負擔。

故而他唯有一個拖字。

反正元彧若敗，他懷朔本也撐不下去。屆時他心有氣節，愿與職同休，卻不能如此要求其他人。

“鎮將放心，某等必戰至最后一人，絕不降胡賊！”嘴上如此說著，底下的人卻互相交流著眼神，只有幾人真心實意。

會后，楊鈞單獨留下賀拔兄弟和兒子楊暄議事。

“懷朔諸軍主皆已不可靠，楊暄曾多次發現有人暗中與城外送信勾結。唯獨你兄弟二人與胡賊血海深仇，必不會反。”

“方才雖言靜候，但我并不看好五原之戰。阿斗泥曾居洛陽，中軍如何你心中應有數，若是憑險而守，或依勢而進，倒也能打出些昔日風采。”

“可若是平原決戰……”

楊鈞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其意不言自明。

“李神軌此人雖也是宿將，但打得多是境內平亂之戰。北鎮人可和那些蠻人、郡兵完全不一樣。朝廷讓他來彌補元彧的不足，真是想錯了。”

賀拔岳微微點頭，他也認可楊鈞的判斷。

“楊公的意思，是我等不能坐以待斃下去，莫非楊公還有計策？”

楊鈞緩緩點頭：“懷朔鎮城自建成以來，修有暗道九條，可通城外，不過胡賊圍城月余，應已盡數發覺填埋。”

“唯有一條比較特殊，其只修到了城墻外幾十步便因故停工，并未挖通，平日根本無用。”

“我觀察溝塹與城墻距離，若那暗道再修幾日，足以通至南溝塹中，若遣勇士從此出城，趁夜掃蕩其南部防線，或可使城中大軍從此處破敵。”

“南線溝塹一破，我軍趁機決戰，雖然以少對多，但并非全無勝算。”

賀拔岳失望搖頭：“楊公此舉可行性小，風險卻大，我部雖尚有勇健，但欲以少頗多，實難以保證結果。”

暗道這玩意也不是萬能的，同時容兩人通行已是極限，一次性能出幾百人便是極限，還都是步兵，機動性尤為不足。

楊鈞卻道：“時至今日，唯有行險一搏，難道兩位要等城破之日，再向殺父殺兄仇人搖尾乞憐？哪怕此行不順戰死，也不枉為大丈夫。”

賀拔勝眼前一亮，他覺得楊鈞此言正合他意，大不了跟敵人拼了。

賀拔岳要冷靜許多，他還有大好年華，還有雄心壯志，能活的話何必去拼死呢？

他看著懷朔鎮城的地圖，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