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為何不說？”

“我的顧大人啊！”陳文瑞哭喪著臉，涕淚橫流，“我…我敢說嗎？玉娘死了，我嫌疑最大，我若說當晚真見過她，還是半夜偷偷摸摸見的…誰會信我？我…我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說了就是人頭落地啊！”

“你以為我現(xiàn)在就信你？”顧懷眼神冰冷，“徐玉娘為何選在那處偏僻閣樓？”

“大人…”陳文瑞眼神飄忽了一下，帶著一絲追憶和復雜，“那…那閣樓…是我和玉娘…未成親前…經(jīng)常私會的地方…可能…可能玉娘她…還是念著舊情，想勸我回心轉(zhuǎn)意吧？”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希冀，但卻令人惡心。

陳文瑞的供詞顧懷并不為所動，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住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抽搐：“見面后，發(fā)生了什么？”

“是…是談錢…”陳文瑞低下頭，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我想跟她要五千兩…她…她說我癡心妄想，最多…最多只肯給兩千兩…我嫌少…就吵了起來…況且，大人明鑒，我若真殺了人，還分尸，怎么可能還趕得及回去吃酒？時間根本不夠啊！”

顧懷心中猛地一跳！一絲微弱卻銳利的光，刺破了眼前的迷霧！他強壓心緒，不動聲色，繼續(xù)逼問：“好，就算如此。那晚閣樓里，除了桌椅，可還有別的東西？比如…一個大柜子？”

陳文瑞愣了一下，努力在混亂的記憶碎片中搜尋：“柜子？…好像…好像是有一個…挺大的…靠著墻角…”

“你確定？”顧懷猛地前傾身體，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目光灼灼的盯著對方。

“確定…黑乎乎的…挺大一個…”陳文瑞被那眼神刺得心底發(fā)寒，慌忙點頭。

“那柜子什么樣式？你還記得嗎？”顧懷放緩語氣繼續(xù)詢問。

陳文瑞皺著眉，竭力回想：“樣式…具體記不清了…光線太暗…但…但看著…看著有點像城東鄒記木匠鋪的手藝…他們打的柜子…角上喜歡雕那種…那種回字紋…”

“城東鄒記？回字紋？”顧懷眼神驟然銳利如刀！他

猛地直起身，在狹小的刑房里來回疾踱，腦中念頭如電光火石：陳文瑞欠債是真，想用和離訛錢也是真。

時間上，殺人或許勉強夠，但分尸加上徹底清除血跡？絕無可能！更關(guān)鍵的是，他按照幽會路線離開，不可能不留下血腳印！

核心的疑點再次浮現(xiàn)：徐玉娘為何主動約他去閣樓？為何閣樓里數(shù)月前就突兀地放了個能藏人的大柜子？

而陳文瑞竟能認出柜子出自城東鄒記！這意味著他注意到了這個不該存在的舊物！

踱步間，一個驚悚的猜想如同炸雷般劈入顧懷腦海：

徐玉娘約陳文瑞去閣樓，根本就是個精心設(shè)計的障眼法！而她真正的目的，是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與人私會！那個藏在柜子里的人…才是真正的兇手？！

既然黃文舉已被排除嫌疑，那么這個躲在黑暗中的柜中人，極有可能就是那個神秘的黃姓書生——徐玉娘真正的情郎！

顧懷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狠狠瞪了陳文瑞一眼，那眼神中的冰冷殺意讓其瞬間如墜萬丈冰窟！

“趙小乙！張猛！”顧懷厲聲如刀，劃破刑房的死寂。

“卑職在！”兩人如鬼魅般從門外閃入。

“立刻帶人，去城東鄒記木匠鋪！要快！掘地三尺也要把掌柜的給我活著帶來！一刻不得延誤！”顧懷語速快如連珠，字字都帶著千斤重壓。

“遵命！”趙小乙和張猛雖不明所以，但顧懷眼中那從未有過的急迫讓他們心頭凜然，轉(zhuǎn)身如風般沖了出去！

刑房內(nèi)，只剩下顧懷冰冷壓抑的呼吸聲和陳文瑞茫然驚恐的喘息。

那滴水的布巾兀自懸掛，水珠滴落石板，發(fā)出單調(diào)而催命的“嗒…嗒…”聲，仿佛在為某個隱于暗處的兇煞倒計時。

此刻風暴的中心，已然從陳文瑞這灘爛泥，悄然轉(zhuǎn)向了那個神秘莫測的柜子，以及柜中可能潛伏的毒蛇！

鄒記掌柜被拖來時，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面對顧懷咄咄逼人的詢問，他癱軟在地，汗出如漿。

“大…大人…半年前的柜子？角上雕回字紋？”掌柜哭喪著臉，渾身篩糠，“小鋪子每日進出貨不少…樣式都大同小異…實在…實在記不清哪位客人訂過這樣的柜子啊…”他是真的毫無頭緒。

顧懷眉頭擰緊，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線索要斷？他腦中飛速回溯陳文瑞的供詞和卷宗細節(jié)——能藏人！閣樓！餐盤！

他靈光乍現(xiàn)，換了個更精準的問法：“是去年十一月！天剛冷的時候！有沒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來你這里訂做過一個特別的大柜子？要求里面空間足夠藏下一個人！柜頂?shù)哪景逡貏e厚實平整，能穩(wěn)穩(wěn)放置餐盤、食盒之類的東西！樣式…角上大概雕了回字紋？”

掌柜猛地一呆，隨即臉上血色褪盡，露出極度驚駭?shù)幕腥唬骸鞍。〈蟆笕四@么一說…小人…小人想起來了！去年十一月！對！就是十一月！下第一場霜的時候！是…是有個年輕的讀書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衫，來訂做過一個…一個古怪透頂?shù)墓褡樱　?

他聲音發(fā)顫，努力回憶：“那柜子做得極大，里面空間特意要求留足，說是…說是要放貴重衣物怕壓皺。柜頂?shù)哪景暹x得是店里最厚最沉的料子，打磨得溜光水滑，說…說是要當個小桌子用，放些茶水點心…角上…對對對！角上就是雕了回字紋！當時小人覺得怪異，半開玩笑地問了句‘客官，您這柜子…莫不是要拿來藏人的？’”

掌柜咽了口唾沫，臉上浮現(xiàn)出當時的困惑和此刻的恐懼：“那書生聽了也不惱，反而…反而笑著回了一句…‘掌柜的好眼力，正是要金屋藏嬌呢！’小人當時只當是風流才子的玩笑話，心里雖嘀咕，也沒…也沒多想…”

去年十一月！

金屋藏嬌？！

顧懷心中劇震，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直沖天靈蓋！這個時間點，與徐家夫婦提到閣樓里多出個大箱子的時間完全吻合！

更致命的是——這恰恰就是金陵城發(fā)生第一起所謂惡鬼食人案的起始之時！

巧合？絕無可能！

之前那個被毀容的婢女春桃，就曾說過徐玉娘在家時有個相好，是個窮書生！難道就是這個訂做藏嬌柜的書生？！

這柜子，就是他們幽會的工具，更是…殺人的巢穴？！那所謂的惡鬼食人…顧懷感到一陣冰冷的戰(zhàn)栗。

若是殺人分尸后將沾染血污都衣服放置其中，自己擦干凈裸身從窗戶爬出，這樣就不會留下血跡了！

那滿屋子的血污，就是為了不讓人輕易的靠近和觸碰那些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