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營地的路籠罩在逐漸濃重的暮色里。

千思與伏拉梅并肩走在前面，步履從容。

仿佛剛才那捅破了半邊天的驚世一擊不過是放了個大煙花，消散的余威甚至比不上此刻拂過面頰的山風。

他們低聲交談著，偶爾傳來伏拉梅壓低的笑聲，氣氛輕松融洽。

瑪茵則遠遠綴在后面，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松軟的棉花上。

她的內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混亂與驚悸尚未完全平息。

一個沉甸甸的疑問擠壓得喘不過氣，幾乎要沖破胸膛。

她看著前方那對璧人的背影。

橘發少女的身影依舊纖細，卻仿佛蘊含著支撐天地的力量。

而她旁邊那個穿著普通黑衣的男人……

那平淡無奇的身影，在此刻瑪茵的眼中，卻如同神明投影，隨意抬手便能改換山河。

為什么？

瑪茵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的刺痛，才讓她勉強維持住一絲清明。

如此恐怖的力量，足以輕松貫穿天空、仿佛能輕易撕裂星辰的力量……

為什么它的主人不去終結這一切痛苦的源頭？

為什么不去殺掉那個魔王？！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瘋狂蔓延，纏繞著她的心臟。

只要魔王死了！失去了那至高的統帥，魔族必定陷入混亂！

就算還有魔將存在，人類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和時間，總能將他們逐個擊破，重新奪回大陸的主導權！

無數人的犧牲，無數像她父母、伏拉梅父母那樣的悲劇，不就可以終結了嗎？！

想到那些在魔族肆虐下化為焦土的村莊，想到那些永遠失去歡笑的面孔……

一股壓抑不住的熱血和某種近乎悲憤的沖動，驅使瑪茵猛地加快了腳步。

她低著頭，幾乎是沖到了千思與伏拉梅身后幾步遠的地方才急剎住腳步。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撞擊著肋骨，聲音大得她自己都聽得見。

她不敢與千思平視，甚至不敢看伏拉梅，目光死死盯著千思腳下的影子，聲音因為緊張和激動而微微發顫，音量壓得極低，仿佛怕被風聽見：

“千…千思大人……”瑪茵深深地吸了口氣，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我…我有一事不明，斗膽……想請教您！”

千思腳步頓住，轉過身來。

伏拉梅也停了下來，轉過身，眼眸平靜地看著幾乎要把頭埋到胸口的瑪茵。

沒有質問，沒有不滿。

千思的聲音溫和：

“你是想問，為什么我這么厲害，卻不去擊殺魔王是吧？”

“！！”

被看穿了！

瑪茵的心猛地一沉，頭壓得更低了，生怕千思下一秒就會動怒。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蛇纏繞住脖頸！

她剛才那番話，是何等的大不敬！

她在質疑一位擁有滅城之力的存在的立場和選擇？！

這簡直等同于當面打臉、甚至是指責對方“畏戰”、“坐視生靈涂炭”！

如今魔王統治著魔族，人類世界急需強者守護。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貴族，見到強大的魔法使或戰士也要笑臉相迎。

她游歷北方大陸時，見過太多貴族重金聘請強者擔任領地守護者的事例。

這些強者無需處理瑣事，只需在魔族來襲時出手退敵。

但即便如此，真正強大的存在往往不愿被束縛在一方領地。

他們追求冒險，渴望突破極限，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擊敗魔王。

而像千思這樣隨手就能毀滅一座城池的大魔法使，即便是皇帝見了也要禮讓三分——

畢竟誰也不想自己的國家在一念之間灰飛煙滅。

歷史上因冒犯強者而遭滅頂之災的例子比比皆是。

三百年前齊亞王國的覆滅就是最慘痛的教訓：

只因一位貴族覬覦強者隨行的少女，引發連鎖反應，最終導致整個王國在怒火中化為廢墟。

如今繁華的圣都，正是建立在那個被抹去的王國都城的遺址之上。

想到那些血淋淋的前車之鑒，瑪茵的雙膝又開始發軟，恨不得再次跪倒求饒。

“別擔心，”千思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驅散了瑪茵內心的恐懼，“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的疑問，是人都會有的。”

他看著瑪茵慘白的小臉，臉上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苦笑。

“至于我不去擊殺魔王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攤了攤手，“因為我做不到。”

“誒？！”瑪茵猛地抬起頭，眼中的恐懼被更深的困惑取代，聲音拔高，“可…可您！您明明擁有那么……那么強大的魔法！”

她下意識地指向頭頂那片正在被夜色吞噬、邊緣還殘留著空間震蕩余韻的巨大空洞，指尖都在顫抖。

“我的魔法確實很強，”千思肯定了這點，但那苦笑卻更深了。

“但是，瑪茵小姐，”他指了指自己，“我本身，依然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在瑪茵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繼續說：

“我沒有伏拉梅那樣精準的魔力控制，完美的閃避、瞬發的護盾、精確的威力控制......這些我都做不到。”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簡單來說，我雖然擁有強大魔法，卻操控不好魔法。”

他看向伏拉梅：

“我無法像伏拉梅那樣瞬間做出魔力屏障，我擋不住暗箭，防不了突襲，魔王隨手一擊就能要我的命。”

千思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瑪茵熾熱的疑問上。

她愣住了。

她再次看向千思，目光不再是單純的恐懼或仰望，而是帶上了一絲復雜難明的憐憫與一絲明悟。

她想起了千思之前那句沉甸甸的預言——“未來……屬于人類！它將由人族主導……”

原來，如此篤定的自信，并非源于當前的橫推無敵……

她的目光掃過千思年輕的臉龐，又看向旁邊氣定神閑的伏拉梅。

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

如今的千思大人和伏拉梅大人…他們還太年輕！他們還遠未準備好！

他們需要時間。

伏拉梅需要時間來完善她驚世的魔法，并將那份對魔力匪夷所思的精準掌控傳授或輔助給千思大人；

千思大人更需要時間去掌控魔法，只要他擁有伏拉梅大人那種精細的魔力操控，那他絕對是這個大陸的第一人。

“我明白了！“瑪茵鄭重地點頭，眼中閃過決然，“我以靈魂起誓，今日所見絕不外泄！”

伏拉梅適時開口：

“你只需說是與我切磋魔法。”

“我要參加圣都大比，無需隱瞞我的事。”

“是！伏拉梅大人！”

“走吧，回去吃飯。”千思轉過身，語氣輕松下來。

他邁開了腳步。

伏拉梅與他并肩而行。

瑪茵停在原地，深呼吸了幾次。

隨后，她也加快了腳步，小跑著跟上了前方兩人的步伐。

千思走著走著，忽然抬起頭，望向那片被自己撕開了一個巨大豁口的天空。

“喂，”千思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身邊的伏拉梅，嘴角帶著無奈的笑意，“那個……我們回去該怎么跟商隊解釋？”

他指了指那片在暮色中漸漸模糊，但能量波動殘余仍依稀可感的天上巨洞。

伏拉梅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腳步依舊輕盈平穩。

她卷著自己一縷橘色的長發。

“解釋？”她斜睨了千思一眼，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我就說在試驗一種新魔法。”

千思：“……？！那他們也得信啊！”

這理由簡直敷衍到了極點！

商隊里不可能都是傻子，那道貫穿天地的光柱和天空巨洞，怎么看都像是滅世級別的攻擊魔法！

豈是輕飄飄一句“試驗新魔法”就能糊弄過去的？

伏拉梅停下腳步，轉過身，雙手叉腰，仰起那張精致卻寫滿了“我樂意”的小臉。

她對著千思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又“狡黠無比”的笑容：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她眨眨眼，“反正理由我給了，信不信是他們的事。”

說完，她轉過身，步履輕快地繼續朝燈火初亮的營地走去。

千思有些無奈，只能跟了上去。

瑪茵望著兩人的互動，敬畏中泛起一絲暖意。

她加快了步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