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這寶貝！道友好眼力啊！這可是正宗的‘雪玉狐’幼崽！您瞧瞧這品相！雖說眼下是落了點難，可這妖獸的底子還在啊！您看這毛色，這靈秀勁兒！養好了，那可是能識幻術、破迷障的上等靈寵！潛力無限！錯過了可就真沒了！”

他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打開鐵籠，不顧那幼狐驚恐的瑟縮，伸手進去，一把將它拎了出來，動作粗魯地展示在吳久安面前。

“瞧瞧！多精神的小家伙！現在只要十塊下品靈石！十塊！買回去，當個玩物養著解悶兒都值啊！”攤主唾沫橫飛，將那臟兮兮、瑟瑟發抖的小東西舉到吳久安眼皮底下。

幼狐被他捏著后頸皮，四只小爪子徒勞地在空中抓撓，喉嚨里發出細弱蚊吶、充滿恐懼的嗚咽。

它被迫抬起頭，露出了被臟污毛發遮掩的臉。

吳久安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雙眼睛里。

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如同上等黑曜石般的眼睛。

此刻，這雙漂亮的眼眸里沒有一絲一毫攤主吹噓的“靈秀”或“潛力”，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虛弱帶來的灰敗，以及一種......近乎絕望的哀求。

那眼神濕漉漉的，像蒙著一層化不開的水霧。

瞳孔深處，倒映著吳久安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像是在無聲地吶喊，又像是在卑微地祈求最后一絲憐憫。

這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針，毫無預兆地刺穿了吳久安沉靜的心湖。

太像了。

像極了老孫頭當時油盡燈枯，望著他時，那渾濁眼底最后一點微弱的光。

沒有不甘，沒有怨恨，只有一種被歲月和命運徹底壓垮后的平靜，以及對這冰冷世間最后一點微末的、無聲的留戀。

那一瞬間，洞府內老孫頭枯瘦冰冷的手腕觸感，空氣里彌漫的陳腐藥味和死亡氣息，仿佛又隔著時光撲面而來。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有些悶得。

“不必。”吳久安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沉冷硬了幾分，移開了視線，將裝著飼料的皮袋收入儲物袋，轉身就要走。

他不需要什么靈寵，更不需要一個可能耗費心力、隨時會死掉的累贅。

“哎！道友！道友留步！”攤主急了，眼看這單生意要黃，連忙將手里的小狐貍往籠子里一丟，快走兩步攔在吳久安面前，臉上笑容更盛，帶著市儈的精明和一絲豁出去的討好，“您看您買了這么多青蚨粉和寒星草籽，是老主顧了！這樣，這只小雪玉狐，算您便宜點！八塊！不，七塊！只要七塊下品靈石！就當添頭，給您解個悶兒！您看它多可憐，帶回去給口吃的就行！”

他再次指向籠子里，那小白狐被他粗暴一丟，似乎摔得不輕，半天沒爬起來，只是蜷縮在籠子角落，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透過籠縫，依舊定定地望著吳久安的方向。

里面的恐懼似乎淡了些，只剩下濃得哀傷和認命般的死寂之色。

七塊下品靈石？對于一只幾乎注定養不活的低階觀賞靈寵幼崽而言，依舊是宰人。

但吳久安看著那雙眼睛，老孫頭臨終前渾濁的目光與之重疊，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怪異感覺，悄然滋生。

他那冰冷的洞府里，除了符箓的沙沙聲和丹爐的咕嘟聲，確實太安靜了。

他沉默了幾息，在攤主殷切得幾乎冒光的注視下，終于從儲物袋里數出七塊下品靈石，丟在攤主手里。

“籠子不要。”

攤主喜出望外，生怕他反悔，一把抓過靈石揣進懷里，連聲道：“好嘞！好嘞！道友爽快！這小東西是您的了！”

他麻利地打開籠門，伸手進去抓那白狐。

小白狐似乎預感到什么，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拼命往角落里縮，卻被攤主粗糙的大手一把捏住后頸，提溜了出來，胡亂塞向吳久安。

吳久安眉頭微皺，并未像攤主那樣去捏它，而是伸出雙手，動作略顯生疏地將那團溫熱、顫抖、臟兮兮的小東西接了過來。

入手很輕，骨頭硌手，皮毛下幾乎沒什么肉，只有微弱的心跳隔著皮毛傳遞到手心，快得像要掙脫出來。

小白狐驟然落入一個陌生的懷抱，身體瞬間僵硬如石，喉嚨里發出斷斷續續、充滿威脅的低吼，四只小爪子本能地蜷縮起來，尖利的指甲勾破了吳久安舊布衫的袖口。

它小小的身體抖得厲害，那雙漂亮的眼睛死死盯著吳久安的下頜，充滿了恐懼和敵意。

吳久安沒說話，只是用一只手臂穩穩地托著它，另一只手極其輕緩地落在它沾滿草屑灰塵的脊背上，隔著臟污的皮毛，緩緩地、一下下地順著撫摸。

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力量。

同時，一縷極其溫和、充滿生機的木系靈力，自他掌心緩緩透出，悄無聲息地滲入小白狐顫抖的身體里。

這不是攻擊，也不是束縛，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撫和浸潤。

這是《青木決》中最基礎的法門，能緩解緊張，傳遞安撫之意。

或許是那溫暖的懷抱，或許是那從未體驗過的、輕柔的撫摸，又或許是那溫和滋養的木系靈力起了作用，小白狐緊繃僵硬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地松弛下來。

喉嚨里的低吼消失了，變成了委屈又無助的嗚咽。

它不再死盯著吳久安，而是將小小的腦袋試探性地、極其輕微地，往他托著自己的手臂內側蹭了蹭，好像是在尋求一點庇護和溫暖。

吳久安托著這團溫熱的小東西，感受著它逐漸平息的顫抖和那一點點微弱的依賴，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似乎也被這小小的體溫熨帖了些許。

他不再看那攤主，抱著小白狐，轉身離開。

又在市易亭轉了半圈，在一家專賣淬體材料的攤位上，買了幾塊蘊含地脈火氣的“赤陽石”和一些氣味刺鼻的“鐵骨藤”粉末，準備用于《磐石勁》藥浴。

日頭漸漸西斜，將市易亭青玉臺的影子拉得老長。

吳久安對這片區域各類貨物的分布、價格以及幾個主要攤主的脾性，心中已大致有數。

他不再停留，抱著懷中那團安分下來的小溫暖，踏上了返回天字號洞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