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內，渾濁的氣息彌漫不去。

藥草殘余的清香、符墨燒焦的刺鼻糊味，還有角落里新鮮泥土的土腥氣，三者糾纏在一起，形成一股難以名狀的怪味，沉甸甸地壓在空氣里。

墻角處，吳久安蹲著，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死死盯著眼前的石缽。

缽底，一小撮灰褐色的粉末靜靜躺著，散發出的氣味更是怪異——焦糊味混著一股難以忽視的、仿佛陳年豆子放久了的腥臊氣。

他伸出兩根手指，捻起一點粉末，指腹傳來的觸感粗糙又干澀，磨得皮膚發緊。

“又焦了。”一聲低低的嘆息從他喉嚨里擠出來，帶著滿滿的疲憊和無處著力的無奈。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三爐【辟谷丹】，耗費了不少藥材，最終卻都化作了眼前這堆不堪入目的廢渣。

跟那只需簡單混合搗碎的止血散完全不同，煉制辟谷丹講究的是藥材入爐的先后次序一絲不能亂，藥性得溫和交融、慢慢轉化，火候的轉換更是要求精細入微，差之毫厘便是前功盡棄。

這丹藥若煉制成功，能讓修士在十天半月內不食五谷，是低階修士探險、閉關的必備品，在坊市中向來供不應求。

可現在，那些好不容易收集來的藥材，在他手里全成了這堆渣滓。

不僅靈石打了水漂，更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沮喪感堵在胸口。

“飽腹藤粉、凝露草汁、五谷精粹、調和石粉......”吳久安的目光掃過攤在破桌上的《基礎丹方輯錄》，又一一掠過桌上分門別類放好的藥材。

他對自己辨識藥材的眼光是有信心的，總能挑出藥性尚可的，只是這些藥材本身年份有限，注定了就算煉成，品質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默默清理掉石缽里那堆失敗品，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始。

指尖微動，一團橘紅色的火球憑空懸浮在掌心，小心地舔舐著石缽底部。

飽腹藤粉需要先用微火慢慢烘出活性，再混入凝露草汁，這時火候得稍稍加大，讓兩者融合。

接著投入五谷精粹，火勢必須立刻轉小，轉為文火，讓藥性一點點浸潤交融。

最后，撒入定形的調和石粉，此刻火候最是緊要，需得穩如磐石，稍有晃動或分神，一切便付之東流。

吳久安全神貫注，額角漸漸滲出許多的汗珠，順著緊繃的側臉滑下。

石缽里的藥液在火力下翻滾，顏色不斷變幻，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隨之升騰，像是煮糊了的豆子，又混雜著新鮮草葉被掐斷后滲出的那股生澀青氣。

“凝露草汁......加多了！”吳久安的鼻子敏銳地捕捉到了氣味的變化，心頭一緊，手指下意識地想要控制火球減弱幾分。

然而已經遲了。

只見石缽里的藥液迅速變得粘稠發黑，顏色急速加深，不過眨眼功夫，便“噗”地一聲悶響，凝結成一塊黑漆漆、硬邦邦的疙瘩，濃烈刺鼻的焦糊味猛地炸開，沖得人腦門發暈。

“嘖！”吳久安猛地收回手，熄滅了掌心的火球，帶著幾分無處發泄的煩躁，狠狠抓了抓自己有些油膩的頭發。

這玩意兒，比那止血散難搞十倍！

他無奈地站起身，只覺得腰背都有些發僵，幾步走到洞府邊緣那幾小塊靈田旁，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和青苗氣息的空氣。

看著這片鮮活的綠意，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氣才稍稍散開些許。

三塊小小的靈田里，黃芽米的嫩苗支棱著，長勢倒是不錯。

施展一次【小云雨訣】，細密的靈雨帶著勃勃生機落下，葉片沙沙作響，仿佛在回應。

看著這片綠意，心里的那點煩躁才稍稍被撫平。

“慢慢熬吧。”他對自己說，轉身回到石缽前，清理，準備第四次的嘗試。

靈石在燃燒，時間也在燃燒，但這條路，他必須趟過去。

破木桌上，符紙鋪開，符筆飽蘸墨汁。

醒神符的繪制，對現在的吳久安來說，已如同呼吸般自然。

筆走龍蛇，靈力流淌圓融無礙，幾乎不用思索，一張張符箓便在他手下誕生，靈光內蘊，品質上乘。

這是他目前最穩定、最高效的收入來源。

畫完一疊醒神符，他換了張符紙，神情也隨之變得凝重。

金剛符。

筆尖落下，靈力不再是醒神符的輕靈，而是變得沉凝厚重，如同在符紙上搬運沉重的金石。

線條剛勁有力，轉折處帶著金戈之音。

這個過程不再像最初那般如履薄冰，但依舊需要全神貫注。

對靈力輸出的瞬間爆發和精微控制的平衡，是這門防御符箓的核心。

吳久安手腕沉穩，目光如炬。

符紋在他筆下延伸，前半段行云流水，后半段的關鍵節點，他屏住呼吸，靈力在筆尖凝聚、壓縮，然后精準地刺入那繁復符文的核心！

嗡！

符紙微微一顫，一層淡金色的光暈平穩地流淌過符紋表面，隨即深深內斂，整張符箓透出一股沉甸甸的堅固感。

成了！

吳久安拿起這張符，感受著其中蘊含的穩固力量，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一下。

雖然失敗依然存在，但成功的次數已大大增加，而且一旦成功，基本都是這種效果穩定的正品。

他將新畫好的金剛符和醒神符分開收好。

目光掃過洞府角落那個還在散發著怪味的石缽，又看看桌上的符箓，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油然而生。

符箓，是他目前最能依靠的底牌。

“又是一月，該去百草閣了。”他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

路過門口那塊刻著陣紋的石頭時，習慣性地用刻刀加深了兩筆。

百草閣里彌漫著淡淡的藥材清香。

柳掌柜正撥著算盤，看到吳久安進來，臉上露出和氣的笑容：“吳符師，來得正好。你上次送來的那批紅褐色止血散，效果著實不錯，散修們反應很好，快賣完了。”

吳久安將帶來的符箓和幾瓶新煉的止血散放在柜臺上：“有勞掌柜費心。這是新的一批。”

止血散的煉制，在無數次失敗和復盤后，終于穩定下來。

雖然還是石缽出品，但品相和藥效都維持在了“上佳”的水平。

柳掌柜驗看符箓和藥散，滿意地點點頭，利落地結算了靈石。

數目比之前又豐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