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位于大林山城東北隅。

趙家祖地，盤踞城外西南。

朝陽初升，霞光潑灑，卻驅不散山路之上一行三人面色間的凝重。

陸昭居中，步履沉穩，不快也不慢。

左側金伯，繃著臉緊貼陸昭，生怕他丟下自己。

右側小夏，亦步亦趨，帶著擔憂的目光不時掃過金伯。

在他看來，金伯表面無恙，言行舉止亦如往常那般糊涂、瘋癲。

但小夏早在金伯醒來之后沒多久，便察覺出些許異樣。

這位曾舍身救他的老人，好似全然忘了他這么個人。

這一路上，一旦他和金伯發生眼神接觸接觸，金伯便會流露出很是刻意的抵觸。

甚至，言語間還夾雜著孩童般的無理委屈與排擠。

“師父，金伯他……”

“他替你死一次，便遺忘你一回，若無變故……你二人永遠無法再說上哪怕一句話。”陸昭說的很是冷靜，好似對金伯發生的此類異樣有過經歷。

而說者本就有心，聽者更是心生愧疚。

只見小夏繞步快走向金伯，試圖道歉。

可金伯卻是驚呼一聲，大喊著“有鬼，少爺救我”，來到陸昭右側。

小夏放緩步子，面上愧色愈發濃郁：“師父，我…我……”

“哭個屁，都快十歲了還沒點耐性？”陸昭無所謂的打趣一聲，拉住小夏的手，繼續前行。

“當年金伯也為你師父我，死過一回，后來我足足煩了他三年，他才想起我是誰。加油，師父相信你！”

小夏沉默著應下，看向還在躲避自己眼神的金伯。

此情此景，勾起小夏過往的部分記憶。

當年陸昭攜金伯初至此地，于夏家棺材鋪對面開店落腳之時，金伯便是這般對著所有生人。

再后來，成為鎮尸堂常客的他，從只能和金伯對視，慢慢就能說上話，到后來終于可以一起玩耍。

想到這些，小夏便決定此役之后，一定要煩“死”金伯。

而對這一切看在眼里的陸昭，于內心說了聲不可能的祝福。

“小夏，希望你能成功吧，盡管此事對你來說永遠沒有可能，誰讓你不是我呢！”

一炷香后

甫入城門，往日喧嚷不復，唯余一片死寂和恐慌。

放眼望去，街巷空空，門戶緊閉。

偶爾可見幾戶百姓，背著行囊倉惶從三人身邊掠過。

或是扶老、或是攜幼、或是負財，盡皆往城外跑去。

陸昭未作指示，帶著一老一少馬不停蹄的向西街行進。

越是進入內城，就越能看到混亂、衰敗，以及死亡。

行至西街口，陸昭一眼望見紙扎鋪子的老板正往馬車上搬運家當。

也虧得西街本就是油水不怎么富足之地，少有地痞流氓在當下跑到西街作亂。

“張老板！”

紙扎店老板張老頭聞聲一哆嗦，見是陸昭才松口氣，手卻不停，飛快將自家那條老到走不動的狗子丟進車廂。

待陸昭來到近前，他才停下忙活，坐上馬車。

“陸…陸師傅？昨夜咱街上好多人去鎮尸堂尋你來著，都以為你死球了，沒想到你還活著。”

“怎么？城里發生何事，還能讓這西街的老鄰居們以為我死了？”

“嗨！別提了！”老張頭顫抖著抓住韁繩聲音發顫，語速極快，“昨夜城里鬧僵尸了，好些個僵尸，聽說到處都是。”

“僵尸？莫非東郊墳場炸了？”

“哪能啊！那破墳場被你鎮過，怎么可能尸鬧？總之沒人知道哪里來的僵尸，不少還帶著山南那邊的瘟病，嘴里還吐綠氣兒呢。”老張頭前后張望著，看來是很想離開。

但陸昭出現之后，他好似心安不少，話也說的沒那么磕巴了。

“陸師傅，這官府天沒亮就挨家挨戶砸門，讓所有人收拾細軟，午時前必須出城北撤，”老張頭拉緊韁繩，“聽差人說，封城的令來自官煉司，你們也快逃吧！”

“官煉司？午時？”陸昭面色不變，隨即便讓老張頭快些離去。

老張頭說走就走，甩動韁繩駕車離去。

馬車踏出西街之時，三人還能聽到老張頭的囑托。

“陸師傅——午時前——一定要出城啊——”

陸昭沒回應，邁步走向自家鎮尸堂。

“官煉司竟能容忍活口出逃，應是燼哥那邊已經聯系上敵國官煉司，交易已經達成，那邊的官煉司正在對嚴國官煉司施壓。”

“那這攜疫僵尸，想來必是魁哥的手筆，借山南瘟疫之事驅民離城，將大林山城徹底化作無人戰場。如此一來嚴國官煉司雖會在午時之后開始屠城，但不會計較出逃之人。”

思索間，陸昭發現自己昨日清晨寫的牌子，又碎了。

碎木牌之上，滿是尸傀死后留下的穢物。

“等等，有埋伏！”

陸昭停下步子，正欲遠退，一個穿著車馬行號衣、滿臉精悍的青年從鎮尸堂內閃出。

此人正是劉燼在大林山城的頭號馬仔，車馬行少東家陳虎。

“陸師傅！”陳虎滿臉急切，來到陸昭三人面前。

“燼哥昨日清晨離去之前飛鴿傳書，讓我務必在此日午時前等到您。”

“前因后果我都知道，抓緊交代，說完你也逃命去吧！”

“好的！”陳虎抱拳，急道，“如今城內已是十室九空，全靠燼哥預警得早，官府疏散令下得也快！但今早我收到消息，昨夜趙家綢緞莊那條街連同好些城民，悄沒聲地就沒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啊！”

陸昭聞言，忙插一嘴：“此事想來燼哥并未言明，便由我來說吧！此事乃是趙家窩藏的在逃煉尸人所為，逃亡路上，見趙家之人必殺之，明白嗎？”

“什么？”陳虎驚呼，眼中滿是驚悸，“自昨日起，我們幾家一直在派人打砸趙家產業，方才我爹更是糾集了不少打手，說要圍堵趙家的祖地啊！”

“陳虎，你現在速速追上你爹，逃的越遠越好，莫在大林山城周邊逗留！無論燼哥答應施以何種報酬，我保證死人肯定拿不到。”

等陸昭說完，陳虎便舍命奔向趙家祖地。

看著那比小夏大不了幾歲的孩子，陸昭心神難定之下，一時不知是勸還是攔。

這些個曾經常跟在劉燼屁股后頭的二世祖們，個頂個的重義又重孝。

“金伯，你說那孩子……能趕上嗎？”

“能……”金伯迷茫的仰起頭，指向天空，“少爺，原梟！”

“原梟？”

陸昭皺著眉頭，視線高升。

一只通體沙褐色的、雙翼長且寬的原梟從自己頭上掠過，飛向趙家祖地。

見此，陸昭松了一口氣。

小夏不解，問道：“師父，我們不過去嗎？”

“去，當然要去，但得等你劉師伯回來。”陸昭指著天上那只成為黑點的原梟繼續道，“咱嚴國地貌多為山林，尋常梟類，雙翼短寬，唯有秋末才能見上幾只遷徙的原梟，你說…這代表什么？”

小夏略一思索，試探著回道：“劉燼師伯已經回來了？不應該如此之快吧？涼國與嚴國之間隔著百里山林，就算是不歇腳……”

“哈哈哈……”

陸昭大笑著搖搖頭，來到鎮尸堂前，將兩扇破碎的木門關好。

待“門”后的點點滴滴納入眼簾，他扭身離開。

“隨我去迎你劉師伯，他呀……指定帶什么大人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