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中映出一張蒼白如紙的面容。

溫眠棠輕輕眨了眨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她緩緩抬起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鏡面，這才確認鏡中少女就是自己。

才剛滿十七歲的自己。

“小姐？您怎么了？”紅玉拿著梳子的手停在半空，與青黛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溫眠棠沒有回答。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烏黑如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襯得肌膚欺霜賽雪。那雙杏眼黑白分明，水光瀲滟，眼尾微微上挑，天然帶著三分嬌媚。唇色是自然的嫣紅，不點而朱。

她竟然回到了三年前，陳家老夫人壽宴的那一天。

“小姐，該梳妝了。”青黛拿起一支素銀簪子，撇了撇嘴，忍不住抱怨，“夫人就給了這些寒酸首飾，怎么配得上小姐。”

自家小姐從前可是侯府嫡女，整個上京城最尊貴的女子，如今竟落得這般待遇，她忍不住眼眶一紅。

溫眠棠瞥向妝臺。妝奩里擺放著幾支已經褪色的銀簪，一對泛黃的珍珠耳墜，連尋常丫鬟都不屑戴的寒酸物件。

溫眠棠冷冷勾唇笑了笑，那雙眸子里泛著一絲恨意。

上一世，她被姨母的花言巧語蒙騙，以為姨母真心待自己，還為姨母辯解，說姨母節儉持家。現在想來，那不過是陳家故意折辱她的手段。

打從一開始，陳家就看不上她這位前來投奔的落魄表小姐。

“無妨。”她拿起那支銀簪把玩著，唇角勾了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紅玉驚訝地看著自家小姐。

自從侯府一夜之間被大火淹沒，小姐寄人籬下之后便總是低眉順眼，何曾露出過這般凌厲的神態。

溫眠棠思緒不經意間飄回到了前一世慘死的那個雪夜。

那時她已經嫁入陳家三年，得了重病，整日待在偏院里，臨死前，她想去見見姨母。

可怎么都沒想到會聽到那番痛徹心扉的對話。

“老爺，那丫頭眼看著就快斷氣了。”

“死干凈才好，這丫頭就該跟她父母一起死在大火里，也不用再費盡心思給她下藥了。”

“可憐我那姐夫到死都不知道是我送了他們一家子上路。”

她這才恍然大悟，父母之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陳家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就連她都被他們下了毒，悲痛之下，她吐血而亡。

從記憶里回過神來，溫眠棠死死攥著手心，忍著翻天覆地的恨意。

“紅玉，今日壽宴上都有哪些賓客？”她狀似隨意的開口，指尖輕點著梳妝臺。

上一世，她整日自怨自艾，以淚洗面，根本不知道府里大小事務。

紅玉一邊替她梳發，一邊回答：“聽說朝中大半官員都會來，連太子殿下都應了邀請。”

太子殿下？

溫眠棠瞳孔微縮。前世她只在傳聞中聽過這位太子殿下，據說他待人仁慈寬厚，頗得皇上器重。

而在她的記憶里，上一世，他在一年后便順利登基成為一國之君了，若是能嫁給他……

鏡中美人眼里閃過一絲算計。

“小姐，該換衣裳了。”紅玉替她挽上一頭烏發之后，挑挑選選了半天，才從衣柜里取出一件半舊的粉色衣裙要為溫眠棠穿上。

“不穿這個。”溫眠棠起身，走向衣柜，從最底層取出一件淡青色長裙，“穿這件。”

“這…太素了吧？”青黛一下子愣住了。

溫眠棠但笑不語。她記得今日陳昭華會穿大紅灑金裙，其他閨秀也多是鮮艷顏色。在一片花紅柳綠中，這一襲青衣反而會格外醒目。

這一世，她要讓所有人記住的是溫眠棠這個人，而不是一個浮華虛榮的女子。

換好衣裙之后，兩個婢女幾乎看愣了，沒想到自家小姐一身素色也這么美。

面前的少女只著一支樸素木簪，烏發如云。那雙杏眼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愁緒，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微紅的唇瓣微微抿起，透著一股倔強。

她身上那件淡青色的紗衣，如煙似霧，行走時衣擺微漾，似一泓靜水泛起漣漪，襯得她愈發清麗出塵，像濯濯青蓮。

溫眠棠滿意地審視著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里，不是艷麗的五官，而是那種渾然天成的楚楚動人之態。前世她不懂利用，這一世卻要將其化作最鋒利的武器。

“小姐，您今日怎么…”紅玉欲言又止。

溫眠棠看向兩個貼身丫鬟：“從今日起，我不會再像從前一般任人宰割。”她聲音很輕，卻讓人不寒而栗，“你們若還忠心于我，就按我說的做。”

兩個丫鬟脊背爬上一絲冷意，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眼前的小姐明明還是那個人，眼神卻冷得讓人心驚。

“奴婢誓死追隨小姐！”兩人齊齊跪下。

溫眠棠扶起她們，語氣緩和了些：“好。現在告訴我，陳玉章今日有什么安排？”

紅玉壓低聲音：“聽說表少爺要與吏部侍郎的千金相看…”

果然。溫眠棠冷笑。前世也是如此，陳家一面吊著她這個孤女，一面暗中為陳玉章物色高門貴女。最后設計毀她清白，既不用履行婚約，又能名正言順地霸占她的嫁妝。

上一世，她僥幸逃過一劫，但流言蜚語依舊絡繹不絕，她只能以妾室的身份被迫嫁給陳玉章。

“小姐，您別難過…”青黛以為她傷心，連忙小心寬慰。

“難過？”溫眠棠輕撫自己的臉頰，嫣然一笑，“我為何要難過？”

她看向窗外，外面鬧騰騰的，正在。今日，她就要讓陳玉章的好事化為泡影！

“走吧。”溫眠棠最后看了一眼銅鏡，鏡中美人唇角微揚，眼中卻是一片冰冷，“好戲該開場了。”

當溫眠棠出現在壽宴上時，原本喧鬧的花廳突然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這個素衣少女。她未施濃妝，只在唇上點了淡淡口脂，卻比滿園姹紫嫣紅更加奪目。尤其是那雙含情目，顧盼間仿佛會說話一般。

“那是誰？”有賓客小聲詢問。

“好像是已故溫侯的千金，現在寄居在陳家…”

“嘖，陳夫人不是總說這外甥女粗鄙不堪嗎？”

“怎么看起來這表小姐竟比嫡女更有氣質？”

溫眠棠對周圍的竊竊私語恍若未聞。她的目光掃過全場，很快鎖定了被眾星捧月般圍在中央的太子，蕭凜。

他生得一副端方君子的好皮相，眉目如畫，溫潤如玉。

烏發以玉冠高束，襯得膚色如冷玉般清透，一雙鳳眼微微上挑，本該是凌厲的弧度，卻因眸中常含三分笑意，反倒顯得溫雅矜貴。

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唇角天生微揚，即便不笑時也似噙著一抹春風般的和煦。

他著一身素色長袍，廣袖流云，腰間懸一塊青玉禁步，連執盞飲茶的姿態都極為優雅。

可若細看，便能發覺那笑意從不達眼底，他眸色極深，漆黑如墨，凝視人時，眼底似有暗流涌動，仿佛蟄伏著一頭伺機而動的獸。

就是他了。溫眠棠深吸一口氣，朝那個方向款款走去。

復仇的第一步，就從這位太子殿下開始，她要這位世間最尊貴之人成為她的攀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