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蛇的話音剛落，他冰藍色的瞳孔深處，驟然亮起兩點幽邃的寒芒，寒芒過后，點點赤金悄然浮現。

那絕非人類的眼神，古奧、威嚴，更像是沉睡的遠古巨獸，于深淵之底緩緩睜開了豎瞳。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金屬球棒頓在地面。

路明非還沒意識到此舉何意，但下一瞬，違反地心引力的事情發生了，那本該倒在地上的金屬棒，此刻卻立得筆直，仿佛有無形之手將其托舉！

“嗡……”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力場驟然以赤蛇為中心擴散開來！

那并非狂風，卻比狂風更恐怖，短短幾秒內，路明非就感覺周圍的空氣變得如同凝固的膠水，黏稠、沉重，他被裹進去了，無法掙扎，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鉛塊。

言靈！

路明非突然明白了，那是赤蛇的言靈，能操控甚至凝固周圍的空氣，這種言靈卡塞爾學院的檔案曾經有過記載，卻沒標注出具體序列號，具體原因不詳。

而首當其沖的諾諾，身體猛地一僵，她的動作瞬間遲滯，仿佛陷入了看不見的泥沼。

事實上在赤蛇話音一落的瞬間，她就如同炮彈般沖了上去，但太遲了，諾諾甚至沒看見他在吟誦，這領域就已經展開了。

但這怎么可能，人類迄今為止對言靈的使用都伴隨著吟誦，龍文的載體便是精神和語言，怎么可能一瞬間就被觸發？大意了，這回有麻煩了。

諾諾試圖吸氣，鼻翼劇烈翕張，卻吸不進一絲氧氣，短短幾秒，她的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發紫，幾道血線很快從鼻孔和緊抿的嘴角淌下。

溫熱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濺開一朵朵微小而鮮艷，帶著死亡氣息的花。路明非呆呆地看著諾諾，一時間都忘了自己的情況比她還糟糕。

他的身體本就千瘡百孔，甚至毫不客氣地說，他現在還在活蹦亂跳全靠那顆心臟在迸血，而現在這膠質的空氣慢慢滑入了他的氣管內部，沿著通道一直往下，它們蠻橫地堵塞在肺泡與毛細血管之間，將那些瘋狂試圖交換氧氣的血紅蛋白，硬生生堵死在路上。

窒息！徹底地窒息！

在赤蛇這絕對掌控的領域內，除了施術者本人，再無正常的空氣可供呼吸。

也許是極致的缺氧，也許是他本就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路明非眼前的景象開始瘋狂扭曲破碎又重疊。視野里一會兒是純粹濃稠吞噬一切的黑，一會兒又變成無數猩紅光點在瘋狂閃爍，那是一滴滴跳躍的鮮紅。

他的腦海里，黑與紅交纏，旋轉，形成吞噬理智的漩渦，他頭暈目眩，強烈的嘔吐感沖擊著喉頭，胸腔卻像被焊死的鐵桶，每一次起伏都帶來更深的絕望。

路明非伸手去摸，只摸到胸口溫熱黏稠的液體，他竭力睜開眼，他想沖過去，想嘶吼，想打破這該死的領域，但劇痛和虛脫感死死拖住了他，他眼睜睜看著擋在他面前的那個女孩在窒息中掙扎。

又是……這樣嗎？

為什么永遠察覺不到？為什么永遠后知后覺？為什么事到如今……還是只能當個無能的旁觀者？

為什么？！

可你……本該是咆哮世間的怪物啊！

路明非的眼角淌下鮮紅色的血，那是因為眼眶已經不堪重負。

他想他就快死了。

可諾諾突然轉回了身，她布滿血絲的，已經開始失焦的瞳孔，竟然精準地對上了路明非驚恐的視線。

她的眼神里沒有求救，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蠻橫的，不容置疑的，甚至在他此刻混亂的認知里，顯得有些傻逼的……安慰？

路明非呆住了。

安慰？！這種時候安慰我？！路明非的思維一片混沌，你不是走了嗎？為什么還要回來？

這種眼神……有個屁用啊師姐！你在飆血！你在窒息！你比我更慘啊！

這個時候安慰我做什么呢？你不是走了嗎，可你為什么又要回來？

路明非愣愣地看著她，臉上糊滿了自己的血淚，模樣慘烈。他從來就沒看懂過這個紅發巫女，她是自由的風，他一直在追逐她的背影，卻從未追上過。因為她從未為他停留，他也從未鼓起勇氣開口。

一起死……也好吧？上輩子恩怨情仇太長，這輩子雖然短暫，至少，最終見到了……

路明非腦子渾渾噩噩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想，怎么就上升到了一起死的地步，可他顫抖著，口鼻都往外冒著血，胸膛處更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樣子。那里本該一片瘀青的地方，此刻卻冒著鮮紅的溫熱的血，甚至他覺得自己全身都有點暖洋洋的。

路明非知道自己的狀態可能有點奇怪，可能是剛踏足這片黑暗，也可能是從推開那扇門開始，甚至可能是他在4月2號深夜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

他想不起來那些細節了，疼痛附加給他的是記憶模模糊糊，過往也如云煙消散，他吃力地抬起沒受傷的左手，徒勞地伸向虛空，似乎想抓住什么。

是想擁抱那個模糊的身影，還是想最后汲取一絲虛幻的溫暖？

“但我確實沒有感覺到你是混血種。”

一個冷冽得如同冰泉的女聲，驟然刺破窒息，清晰地響在耳邊。

即使到了窮途末路，那個女孩的聲音依舊帶著某種洞穿人心的鋒利。

路明非猛地一個激靈，混亂的思緒被強行拉回一絲，他勉強睜開眼，諾諾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臉色蒼白如紙，鮮血染紅了她的下巴和衣襟，狼狽不堪，她金色的瞳孔卻在黑暗里燦如驕陽。

“在開始收割生命前，不介意……為我這個將死之人，解惑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或者說，是赤蛇意念微動的瞬間，那令人窒息的膠質空氣驟然消失。

“嗬——嗬嗬——！”

如同溺水者被拉出水面，路明非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鮮而冰冷的空氣，隨即爆發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嗆咳，無數細小的，帶著內臟碎塊的黑血被他咳了出來。

他猛地抬起頭，一股強烈的被注視感掠過心頭！但目光所及，無論是赤蛇還是遠處的光頭佬等人，視線都牢牢鎖在諾諾身上，無人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