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溫熱的水流沖刷著滿是油污的碗碟，發出沉悶的聲響。

路明非感覺自己的人生就像這堆泡在洗碗池里的碗，油膩混亂，還帶著一股隔夜飯菜的餿味兒。

放假了。

對于卡塞爾學院的大多數學生來說，這是個值得開香檳慶祝的好消息。但對于路明非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場災難的開始。

從芝加哥飛回國內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從“屠龍精英S級專員”光速切換回了“在嬸嬸家寄人籬下的拖油瓶”。

“路明非！你洗個碗要用掉一整瓶洗潔精嗎？不知道現在物價貴啊！水龍頭開那么大，水費不要錢的啊？”

嬸嬸尖利的聲音從客廳傳來，精準地穿透了廚房的玻璃門，扎進路明非的耳膜。

他縮了縮脖子，默默地把水流調小了點。

客廳里，電視正放著嘰嘰喳喳的綜藝節目，他那位堂弟正癱在沙發上，一邊吃著薯片，一邊發出豬一般的笑聲

。薯片碎屑掉得滿地都是，而打掃這片狼藉的活兒，毫無疑問，待會兒也會落到他路明非的頭上。

這就是他的假期生活。

比在學院里被芬格爾當搖錢樹，或者被諾諾拉去當跟班還要悲慘。

唯一的指望，就是他身旁料理臺上那支亮著屏幕的手機。

QQ的聊天界面還停留在昨天，他給姜楠發出的第N條消息上。

“兄弟，在嗎？還活著嗎？”

“說好的拯救失足衰仔于水火之中的旅行呢？我的馬爾代夫呢？我的夏威夷呢？再不來，你兄弟我就要被油煙熏成臘肉了！”

“速來！急！在線等！”

然而，姜楠的頭像一直是灰色的，仿佛是一座沉默的墳墓。

路明非嘆了口氣，把最后一個盤子從泡沫水中撈出來，沖洗干凈。

他覺得自己就像童話故事里那個可憐的灰姑娘，只不過，沒有仙女教母，也沒有王子，只有一個遠在天邊，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想起他的不靠譜兄弟。

嗡嗡……

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

來了！

路明非的心臟猛地一跳，也顧不上擦干手上的泡沫，像一只長頸鹿似的伸長脖子湊過去。

然而，映入眼簾的，卻不是他期待已久的那個熟悉的頭像。

而是一個冰冷的，充滿了機械感的彈窗。

發信人：諾瑪。

“【任務通知】”

“S級學生路明非，鑒于你在假期中仍有為學院效力的熱情與義務，現指派一項C級任務予你。”

“任務內容：于明日早上10:00，前往本市火車南站二樓候車廳A區，3號檢票口旁，接應一份由執行部專員親手遞交的報告。”

“接頭暗號：”

“專員問：‘今天的風兒甚是喧囂啊。’”

“你答：‘但風兒正在哭泣。’”

“任務完成后，你將獲得0.1個學分以及500美元的補助。”

路明非把這段話來來回回看了三遍，每一個字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他就是理解不了。

熱情？義務？

我哪來的熱情？我最大的熱情就是躺在床上擺爛！我的義務就是給嬸嬸家洗碗拖地！

還有，S級學生執行C級任務？這是什么殺雞用牛刀的迷惑行為？學院是財政赤字了嗎？連個快遞員都雇不起了？需要他這個未來的屠龍領袖親自出馬？

更讓他無力吐槽的是那個接頭暗號。

“今天的風兒甚是喧囂啊。”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玩這種尬到摳腳的臺詞？他幾乎能想象到，一個穿著黑風衣、戴著墨鏡的家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用一種自以為很酷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周圍人會投來怎樣關愛智障的眼神。

路明非感覺自己的血壓正在飆升。

500美元？0.1個學分？打發要飯的呢！

嗡嗡……

手機又震了一下。

這一次，總算是那個他翹首以盼的頭像在閃動了。

路明非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點，心想總算有點好消息了。

【銅鑼灣扛把子】：兄弟！抱歉抱歉！火燒眉毛，十萬火急，回晚了！

路明非的嘴角剛剛勾起，就看到了下一條消息。

【銅鑼灣扛把子】：我被鄧布利多那個老登給坑了！他說古靈閣的地下金庫里有只嗅嗅跑了出來，偷了妖精們準備發行的金加隆，讓我幫忙找一下。我心想這不就是舉手之勞嘛，結果你猜怎么著？那孫子把整個金庫都給搬空了！現在一群妖精拿著斧頭追在我屁股后面要我還錢！

路明非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嗅嗅？鄧布利多？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銅鑼灣扛把子】：總之，我現在正在倫敦的下水道里躲著，情況有點復雜。你再堅持兩天！最多兩天！等我把那陷害我的玩意抓住，就立刻飛過去解救你！相信我，我們的沙灘陽光大姐姐之旅，絕不會遲到！

消息的末尾，還附帶了一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黑漆漆的，似乎是在某個管道里，姜楠的臉上蹭著幾道黑灰，但精神頭十足，他一只手比著“V”字，另一只手里則拎著一只長得像鴨嘴獸，渾身毛茸茸，肚子卻鼓得像個皮球的小家伙。那小家伙的懷里，還金光閃閃地抱著一堆珠寶金幣，正用無辜的小眼睛看著鏡頭。

路明非看完，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手，擦干了手上的泡沫，然后深吸一口氣。

“我——去——你——大——爺——的”

一聲飽含著無盡悲憤的怒吼，在小小的廚房里回蕩。

目前他得知的事實就是旅行泡湯了，希望破滅了。

他的人生，又只剩下了一池油膩的碗。

還有什么比這更糟糕的嗎？

“當然！”

禍不單行這個詞，仿佛就是為他路明非量身定做的。

就在他萬念俱灰之際，手機屏幕上，一個沉寂已久的QQ群突然活躍了起來。

【什蘭中學（同學一生一起走）】

趙孟華艾特了全體成員。

【趙孟華】：@全體成員各位老同學，畢業這么久，我甚是想念。為了重溫我們純真的同窗情誼，我提議，于明天在蘇菲拉德披薩館，舉辦我們的第一次同學聚會！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希望大家踴躍參加，不見不散！[玫瑰][玫瑰]

消息一出，群里瞬間炸開了鍋。

【徐巖巖】：老大V5！必須到！我剛從美國回來，正好給大家帶了點小禮物。

【學習委員-柳淼淼】：算我一個。

【陳雯雯】：……嗯，我會去的。

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路明非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

緊接著，各種炫耀和吹捧開始刷屏。

“哇，孟華都從美國回來了？混得不錯啊！”

“那必須的，人家現在前途無量！”

“聽說柳淼淼保送了清華？學霸就是學霸！”

路明非默默地窺著屏，感覺自己像個躲在角落里的陰暗生物。

同學聚會？說得好聽是重溫舊夢，說得難聽點，不就是“人類凡爾賽攀比大會”么？

比誰的大學好，比誰的工作牛，比誰的女朋友漂亮。

而他呢？

一個遠在美國由一群神經病組成的大學，回國之后還只能在家里洗碗的“無業游民”。

雖然之前靠著諾諾在電影院的眾人前威風了一把，但他用腳指頭想都知道，自己現在一旦出現在那個場合，就會立刻露餡。

“哎，明非，你現在在哪兒高就啊？”

“哦，我在美國一個叫卡塞爾的學院……屠……屠龍。”

算了，還是別去了吧。

他剛想把手機鎖屏，眼角的余光卻掃到了聚會的時間和地點。

時間：明天中午。

地點：蘇菲拉德披薩館

路明非飛快地回憶了一下。

執行部任務的時間是早上十點，地點在城南的火車南站。

而金蘇菲拉德披薩館，在城北最繁華的商業區。

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幾乎要橫跨整個城市。

而且，早上十點完成任務，就算專員不遲到，交接過程順利得像德芙巧克力一樣絲滑，他馬不停蹄地往城北趕，算上堵車的時間，到蘇菲拉德披薩館也差不多中午了。

時間……竟然完美地銜接上了。

這他媽的是什么該死的墨菲定律！

路明非抓了抓自己那堪比鳥巢的頭發，一張臉皺得像個苦瓜。

去，還是不去，這是一個好問題。

不去，他倒是清凈了，但以趙孟華那幫人的德性，肯定會在背后把他唱衰成一個混得太差沒臉見人的可憐蟲。

去？他拿什么去？穿著這身洗得發白的T恤和人字拖？然后在一群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面前，默默地啃一盤鹽水花生？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陳雯雯那憐憫的眼神。

“啊——！”

路明非感覺自己快要抓狂了。

……

第二天，路明非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生無可戀地坐在餐桌前，機械地往嘴里塞著油條。

嬸嬸的嘮叨聲像永不疲倦的念經，在他耳邊環繞。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完了碗也不知道刷！整天待在家里跟個大爺似的，有手有腳的也不知道出去找點事做！”

路明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早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

“我吃完了。”他放下筷子，正準備開溜。

“站住！”嬸嬸叫住了他，“正好你要出門，家里的醬油沒了，去樓下超市給我打一瓶金雞牌的生抽回來！記住，是金雞牌！別又買錯了！”

路明非的腳步頓住了。

他緩緩轉過身，看著嬸嬸遞過來的十塊錢，內心涌起一股悲壯的情緒。

好嘛，這下任務清單又更新了。

他，路明非，卡塞爾學院S級精英，屠龍事業的未來之光，在今天，將要身兼數職，執行三項關乎個人榮辱乃至世界和平的重大任務。

任務一：前往火車南站，與神秘的執行部專員交換決定世界走向的情報。

任務二：奔赴蘇菲拉德披薩館，在昔日同窗的炫耀與攀比中殺出一條血路，捍衛自己最后的尊嚴。

以及，最重要的，任務三：在萬千商品中，精準地找到那瓶嬸嬸指定的“金雞牌生抽”。

“知道了。”

路明非接過那張皺巴巴的十元紙幣，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家門。

夏日的陽光有些刺眼，街道上人聲鼎沸，車流不息。

他站在小區門口，深吸了一口混合著汽車尾氣和塵土的空氣，眼神變得和執行任務的楚子航一樣，充滿了堅毅與決絕。

不就是一天之內橫跨城市，完成三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嗎？

對于他這個S級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他擠上了一輛搖搖晃晃的公交車，在擁擠的人群中，像一葉扁舟，駛向了他那未知而又操蛋的命運。

沒有人知道，這個穿著廉價T恤，一臉衰樣的少年，即將迎來他人生中最忙碌，也最扯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