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
這是少女第一次聽見這個稱呼。
以往都是‘小賤種’這類的字樣更多。
雖然不得其義,但少女還是抿唇,走到了哨塔下。
衛兵是一個年輕男人,他把紅色的頭巾裹在手臂,走下來。
由于物資的極度匱乏,這個小伙子看上去并不強壯,甚至稱得上一句瘦弱,唯獨那張面黃寡瘦的臉龐顯出干凈笑容。
“嘿,下午好,吃了嗎?”
他問。
見少女沉默不語,小伙子撓撓頭,他知曉寨子里現在可缺人了,特別是缺這樣年輕的人手。
所以他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于是輕咳兩聲,說道:“現在剛好是飯點,如果不嫌棄的話,要不進來嘗嘗?”
“我想想……今天是大娘做飯,她手藝不錯嘞,是寨子里最好的廚娘,野菜根都能被她做出花來。”
“野菜根你知道嗎?前面山里可多,別看我們這地偏,但所謂靠山吃山,寨子絕不會缺人一口吃的,兩餐都有,管飽!”
最后那兩個字眼,似乎終于打動了少女。
她愣了一下,問:“管飽?”
“管飽!”
小伙連忙挺直腰背,拍著胸脯保證。
開什么玩笑,就你這小身板,能吃寨子多少糧食?
他瞥了眼少女纖細的肩頭,心里咕噥著。
必須給你管飽!
未了,他補充道:“當然,想頓頓有肉吃不太可能,不過只要是你不嫌棄其他吃食,絕對管飽!”
“怎么樣,來都來了,好歹進去瞅瞅?”
說至這句話,年輕人的語氣變得忐忑,隱隱還帶著期許。
顯然,以前過來的人,大多怕是遠遠望一眼就打道回府了。
太破,太爛。
實物與宣傳嚴重不符。
所謂的‘曙光’城,連他們自己都不好意思喊城,只是稱呼為寨子。
“而且想必你找過來,也趕了不少路吧?舟車勞頓,不如在我們這歇一晚上?!?
“你放心,去留隨意,絕不攔你……”
小伙還在努力勸說呢,抬眼才發現少女已經背著包漸漸往前走了。
他趕緊跟上去,嘿嘿一笑。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賈修,曙光原住民,你呢?”
“若拉。”
白發紅瞳的少女報出姓名。
賈修旋即又道:“我看你身上背的啥,重不重,要不我幫你拿?”
年輕人很是殷勤。
“背的槍,不用?!?
少女的回答一向簡潔。
她從那個邊陲小鎮帶走的,除了一件新衣服,一雙新鞋外,還有就是這柄長槍。
全是別人送的。
聽她說要遠行,莊園里的小少爺贈她衣服與新鞋,年邁的污血種送她曾經征戰多年的長槍。
“這么說,你還會武藝?”
賈修聞言,眼前一亮。
“略懂一些?!?
“幾階?”
“不知道。”
少女沒有說假話,但這落在他人耳中,便不由成了另一番意味。
“是,怪我怪我,是我問的有點冒昧……你別介意?!?
賈修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子。
你說你,好好的非要嘴賤什么。
若拉轉頭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太明白。
況且幾不幾階的重要嗎?
一年多前出門闖蕩,在她的眼中,人與人之間并沒有什么境界之分——也沒人告訴她這些。
只有打不打的過。
打的過,我比你強。
打不過,我就跑。
少許。
隨著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音,寨子的大門被兩根粗繩向內拉開。
在空地玩耍的幾個孩子注意到這里的動靜,他們一溜煙跑了過來。
倒是沒敢上前搭話,只用那雙黑不溜秋的眸子滴溜溜轉,盯著少女看。
賈修往前一站,瞪向這幾個臭小子,示意他們不要在這時候搗亂。
“去,去,一邊玩泥巴去?!?
揮手趕人。
“略略略,賈修才玩泥巴?!?
“賈修天天玩泥巴?!?
“對,我上次都看見了,他躲在房間里,在床上偷偷玩泥巴!”
年輕人頓時面紅耳赤,嚷嚷‘瞎說什么’,‘我那才不是玩泥巴’之類的話語。
這無力的反駁自然是只引來孩子們的一陣哄笑。
寨子里的傍晚,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貧瘠的土地,卻怎么也擋不住那些洋溢在孩子們臉上的笑容。
他們飛快的又跑走了。
因為有個年輕人已經徹底紅溫,氣的牙癢癢,正試圖用長槍的木柄那端,狠狠抽打這些小毛孩的屁股。
這期間,少女始終一言不發,默默看著。
腳底下是平整土路,寨子內是一間又一間小木屋,沒有任何突出的建筑,全部如此。
黃昏之際。
遠處有一間稍大點的木屋,燃起爐灶,先前裊裊的炊煙便是從這里飄出。
賈修領著她往那走。
一路上,不斷有人注意到這個寨子里的新面孔。
有沖她靦腆一笑,臉帶刺青的少年,也有熱情好客,問她要不要來自己家吃飯的大嬸。
更有同樣有著獸化特征的污血種。
“噢賈修,你小子狗運真好,又讓你帶回來一位新同志?”
這是若拉第二次聽見這個稱呼。
她問這是什么意思。
賈修說,這是大家之前定下的稱呼。
同志,即有著相同志向的人。
賈修還說,這個詞記載于《圣言》之中。
少女便問圣言是什么。
“《圣言》是一本書,記載了當年教皇冕下的一言一行,這樣的書,我們這里還有好幾本呢!”
談及此,年輕人的語氣里平白多了分惋惜。
他說應該還會有更多的,可惜隨著十年前那封罪己詔,一切灰飛煙滅,昔日被奉為圭臬的書籍,統統被打成邪書,盡皆燒毀。
‘新黨’所有的努力,一朝付諸東流。
又是教皇冕下。
少女在很多人口中都聽到過這個名字。
大家似乎都很崇拜這個人。
即使是他們這些已經被拋棄的棄子。
若拉想不明白。
她就不崇拜那個教皇冕下。
盡管她理應感謝他,畢竟如果不是冕下的旨意,她不會在諾倫斯教堂領取到一塊面包,說不定也活不到現在。
至于圣言。
原來那是一本書。
若拉不識字,對那本書不感興趣。
但十四歲的少女,在今天知曉了同志的涵義。
她想。
她愿意成為這樣的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