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內的空氣似乎比剛才更粘稠，更令人呼吸緊促。
旁聽席的喧囂、記者們的低語、法警偶爾走動的聲音......所有的背景音，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薄膜隔開，變得遙遠而模糊。
林晚星全部的感官都高度集中，敏銳地捕捉著身后傳來的任何異動。
就在林晚星以為自己的試探落空時。
“噠。”
一聲極其細微、幾乎被環境噪音完全淹沒的聲響，從被告席方向傳來。
林晚星握筆的手驟然收緊！
是他！
剛才的瞬間對視，以及冰封的眼神，讓她幾乎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出現偏差，甚至懷疑那個暴雨夜的少年是否真實存在過。可這一聲輕響，就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開了她記憶深處的枷鎖，那些被刻意塵封的、帶著溫度與痛楚的畫面碎片，波濤洶涌般沖垮了她的心堤。
她甚至清晰“看到”少年江聿風正倚在教室窗邊，悠閑望著天空，夕陽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他似乎在思考一道難題，也或者在思考人生，指節不經意地輕輕叩擊著窗臺......
林晚星猛地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劇烈顫抖著，如同瀕臨破碎的蝶翼。
一股強烈的酸澀感直沖鼻腔和眼眶，幾乎要沖破她所有的防御。
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用尖銳的疼痛來阻止那即將決堤的軟弱。
不能哭。
林晚星，至少現在不能在這里哭。
她直起身，將簽字筆緩緩放進筆袋，動作依舊穩定嫻熟。
沒有再看被告席，而是將目光投向審判席，等待法槌再次落下，等待那場注定會更加殘酷的廝殺重啟。
“咚！”
隨著法槌沉悶而威嚴的聲音再次敲響，強行撕破了審判庭內粘稠的對峙。
“現在繼續開庭，請被告律師就原告律師的陳述進行答辯！”
審判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威嚴，目光掃向被告席。
幾乎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在那位剛剛降臨，就攪動風云的資本大佬身上，記者們的長槍短炮更是迫不及待地對準江聿風，極力捕捉他一絲一毫的變化。
然而，他紋絲未動，甚至沒有抬一下眼瞼，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只是微微側過身子，線條冷硬的下頜對著身旁那位坐立難安的張銘，幾不可察地頜首示意一下。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帶著絕對的命令意味。
張銘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他猛地一個激靈，臉上因為靠山降臨而恢復的底氣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誠惶誠恐，但很快，他就鎮靜下來。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動作熟練地拿過一個文件夾。
“尊敬的審判長、審判員，”他的聲音變得非常自信，“我方認為，原告律師的指控并無實質性根據，那些所謂的追蹤標記，技術對比，并沒有得到專業人士或權威機構的認定，完全屬于惡意構陷，是星源生物為了打壓對手的手段，不足采信！我方提請法庭，要求原告出示權威認證。”
張銘頓了頓，繼續說道：“另外，我方要求法庭駁回原告所有無理訴求，并保留追究其誣告責任的權利！”
林晚星冷眼旁觀著張銘的發言，內心泛起層層漣漪，宏遠科技的人果然不同凡響，他僅僅是個高級經理人，并不是一個職業律師，就已經氣勢非凡，更何況他身后還站著一個更深不可測的人。
江聿風沒有說話，但他無形的強大氣場，還是足以震懾對手。更何況，眼下的侵權案，對深晟資本來說，并不是什么大案要案，還不至于驚動他這個資本大佬親自出面辯解，他能親自出庭，就已經夠了。
他為何而來？難道僅僅是為了保住宏遠科技這顆棋子？還是......這樁看似普通的商業間諜案背后......與她父親林一兵？與七年前那場顛覆兩個家庭變故的秘密有關？
就在張銘做陳述時，江聿風緩慢抬起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他沒有看向張銘，也沒有看向嚴肅的審判長和咄咄逼人的林晚星，而是將目光掃過所有人后，最終落在原告席，林晚星隨手放在桌面上的文件上。
文件面朝上，上面清晰印著星源生物的LOGO和本案的編號。而在文件的右下角，一個極其不顯眼的位置處，夾著一枚小小的回形針，他的目光，就這樣靜靜定在閃著金屬冷光的回形針上，時間也仿佛在他凝視的焦點處凝固了。
林晚星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枚回形針，盡管它極其普通，隨處可見。
但江聿風的眼神......太過專注，太過深沉，甚至還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凝滯感！
為什么？普普通通的一枚回形針而已！
一個荒謬卻又帶著刺骨寒意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七年前，在她堆滿課本和試卷的課桌抽屜里，似乎總是散落著幾枚這樣的回形針，那時，那個沉默的少年，會在她需要時，遞過橡皮或者鉛筆，而他的手里，也總是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枚同樣的回形針......
難道......他記得？
這個念頭帶來的不是溫暖和感動，而是更加深沉的恐懼和憤怒。
如果他還記得，那七年前“別再出現”的決絕算什么？
林晚星頓時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猛地別開臉，不再看那該死的回形針，更不再看江聿風那雙能吞噬靈魂的眼睛。她強迫自己將視線投向審判長，努力集中精力去聽張銘的辯解，試圖抓住新的攻擊點。
就在這時，她西裝內側口袋里的手機，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她迅速而隱蔽地側過身，借著整理桌上的文件之際，低頭飛快掃了一眼屏幕，是爸爸發來的短信：
“星星，宏遠的案子水很深，聽爸一句，撤訴吧，尤其是它背后的幽靈......我們碰不得。”
幽靈？
她以前也聽父親說起過，只是父親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團體，只知道他們很神通廣大，手眼通天，似乎沒有他們解決不了的事。
而如今，也不知道他們出沒出現，也許是此事太小，不值得他們出面，也許是他們在等待一個時機，然后一招制敵......
父親的這條信息，像是一塊巨石投入她本已翻江倒海的心潮，激起她更加洶涌與執拗的浪濤。
她想挑戰一下自己，也想挑戰一下那個幽靈，看看他們究竟是何方神圣，就連正直的父親也有所顧忌。
撤訴？
絕不！
她抬起頭，眼神中最后一絲動搖也被徹底焚燒殆盡，只剩下孤注一擲的烈焰，她無視身后那個幾乎要洞穿她的視線，也無視父親短信里沉甸甸的警告，目光灼灼直視著審判長，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審判長，基于被告方蒼白的辯解以及對司法公正的漠視，我方請求當庭出示第二組關鍵證據鏈，這份證據，將直接指向本案商業秘密竊取行為的核心策劃與實施者，并揭示其與更深層次的商業犯罪。”
話音剛落，就如同一顆深水炸彈瞬間炸響，旁聽席一片嘩然，記者們的鏡頭更是瘋狂閃爍。
林晚星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身后那道如影相隨的深沉目光。
她沒有回頭。
一次也沒有。
只是將攥緊手機的那只手，悄無聲息地收回西裝口袋。
她知道，這場戰役，從江聿風踏入法庭的那一刻起，就已不再是簡單的商業秘密之爭，它更是關乎到七年前被強行斬斷的過往，關乎父親背負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