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隨著海浪輕輕晃動,金屬艙壁發出細微的呻吟。空氣里彌漫著海水的咸澀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機油味。前方的全息投影中,維蘭德科考船內部的景象正在上演:黑人安保主管低沉的聲音在艙室里回蕩,引出了老邁卻目光如炬的維蘭德先生。
光影變幻。屏幕上投射出古老冰層下驚鴻一瞥的宏偉輪廓。
“…非常宏偉,包含數百個房間,環繞著中央核心;我的專家告訴我,這是座金字塔……”維蘭德的聲音帶著一種歷經滄桑的沉穩,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漣漪。他復述著專家們對金字塔特征的爭論——阿茲特克、柬埔寨、埃及……那些早已湮滅在時光塵埃中的文化影子,詭異地交錯在這深埋于極地的遺骨之上。
前排那個不修邊幅的卷毛米勒博士接口了,語調輕松得甚至有點戲謔:“我認為你的專家們說的不錯?!彼男θ菰诠庥跋嘛@得模糊不清。
“哪一位?”維蘭德的聲音透著探詢。
“每一位,說的都不錯,”米勒的眼神里閃爍著考古學家特有的、近乎貪婪的好奇,“這座金字塔包含了這三種文化的特征……或許,是有史以來第一座金字塔?!?
“那到底是誰建造了它?”人群中另一個聲音發出疑問,帶著點不耐。
“最初的文明?!泵桌盏男θ莞盍?,仿佛觸及了某個令人戰栗的秘密,“我無法告訴你是誰建造了它,但如果我能取樣……那么我就能告訴你它是什么時候建造的。”時光的謎題,沉重得幾乎壓彎了空氣。
…………
…………
…………
光影最終在萊克斯和維蘭德對于何時前往金字塔的爭吵結束后熄滅。
船艙里只剩下主引擎低沉的嗡鳴。路明非靠著冰冷的艙壁,投影儀殘留的光斑在他眼中跳躍,像是某種預兆的烙印。
他環視著狹小的個人艙室,人已經走了大半——那幾個眼神游離的小混混、臉上刻滿世故和不安的中年男人、三個白領打扮的男女,即使在目睹了這艘鐵船浮于海面后,恐懼和自我保護的堤壩依舊頑強地阻擋著真相的洪流,他們選擇躲進更深、更陌生的船艙角落。
留下的,除了路明非自己,只剩下楚軒、霸王,以及那個叫李帥西、剛畢業不久的青年臉上還殘留著學生氣的茫然和強作的鎮定。命運這張餐桌,留下的席位總是如此稀少又出人意料。
楚軒端坐在一張折疊椅上,即使在顛簸的船上,腰背也筆直得如同標槍。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劃著,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專注,仿佛穿透了金屬艙壁,直視著那片冰封的死亡之地。
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對著空氣中尚未散去的“電影”余韻開口,聲音清晰:
“那么,接下來可能面對的敵人——異形和鐵血戰士。”他開門見山,“首先是異形。它們是完美的進化造物。形態與適應性皆源于宿主的基因藍本。它們……會持續地、自主地修改自身基因,進化速度驚人?!?
他的話語停頓了一下,像在品味一個驚人的發現,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狂熱的光澤瞬間掠過他那永遠平靜的眼瞳,“這與‘基因鎖’解開后的人類進化路徑……何其相似?!蹦悄ü鉂蓙淼每?,去得更快,隨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基因鎖?”路明非下意識地追問,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混亂的思緒。
楚軒抬起頭,視線掃過路明非,那目光仿佛不是在看著一個人,而是在解剖一個待解的基因模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薄唇微微開啟,開始講述一個足以顛覆生命認知的故事。他的聲音像歷史卷軸般徐徐展開,卻又帶著冰冷的理性:
“在極遠古的彼端,當我們的祖先生息于樹影搖曳之間,甚至是更早的混沌時期,人類……曾遭遇了一個巨大的斷層?!彼氖种冈谙ドw上輕輕敲擊著無聲的節奏。
“是的,化石的沉默昭示著一切。由古猿至古人類的進化鏈條上,缺少了本應緩慢鋪陳的巨量時間碎片。沒有任何證據支持那所謂的‘百萬年演化’。最尖端的基因譜告訴我們,那關鍵的躍遷……只發生在一百二十余年里?!?
他頓住,似乎在等待這個數字蘊含的驚悚感在狹小的艙室里彌漫開來,“沒有百萬年,沒有數十萬年,甚至連千年都未曾給予。就在那一百二十余年的電光火石間,人類……完成了所有必要的嬗變條件?!?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悠遠,仿佛凝視著那段被時間深埋的密碼:
“追溯我們的基因長河,從單細胞生命的第一次律動,到魚類游弋、兩棲爬行……漫長進化中的每一個密碼烙印,都清晰地寫在我們的遺傳圖譜之上。那么,那一百二十余年間,刻入人類基因深處的……是什么?”他自問自答,聲音低了一個度,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是一把鎖?!边@個詞像是一記重錘。
“人類的所有潛能,如同積蓄千年的火山,在那短暫的一百二十余年里猛烈噴發,然后……因某種至今未明的緣由,被一把沉重的枷鎖封印。”
他的視線逐一掃過眾人的臉,“此后,從古人類掙扎走到今天的我們,其生理層面的進化……微乎其微。甚至在近數萬年的漫長光陰里,已陷入徹底的停滯?!彼吹洁嵾傅热四樕想y以掩飾的驚愕和困惑。
“你們或許會談及科技的飛速進步,談及現代文明的炫目成就。但這……僅僅是知識的疊加,是外物的累積。與人類本身、內在的進化潛能……毫無關聯?!彼穆曇魩е唤z近乎冷酷的洞察,“基因的指針,早已在某個未知的刻度上,停止了轉動。”
楚軒繼續他的敘述,無視艙內越來越濃的驚詫氛圍,他那近乎不含感情的語調,像是在宣讀一份來自遠古的判決書:
“‘當人類進化陷入完全停頓時,恐怖將再次開啟人類基因鎖,將人類的進化重新向前推進?!@是刻在山頂洞人頭蓋骨遺跡石板上的箴言,我們破譯了它。落款是——「第一批開啟基因鎖的人類」?!?
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碎玉,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或許……這個空間,”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虛點了一下空氣“我指的不是這部異形大戰鐵血戰士而是這個包裹著我們的詭異輪回世界,“它自那荒蠻的遠古,便已然存在?!?
霸王眉頭緊鎖,雇傭兵特有的剛毅線條繃緊,低沉的聲音帶著對自身力量的本質探求:“那么……開啟基因鎖,到底會發生什么?人類……會成為超人嗎?”
楚軒的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像冰湖表面裂開的一道微痕:
“李白有句詩,‘天生我才必有用’?;蜴i的精髓,或正如此道。根據基因圖譜顯示,人類……本無徹底的弱者。每個個體,皆潛藏著一種至高的天賦稟異?!?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無論運動、記憶、智慧……經過嚴苛的鍛煉,人類確實可達其潛能的天花板……解開基因鎖,其本質在于賦予生命以選擇的權力——在最需要智慧時綻放思維的靈光;在最需要力量時爆發出移山倒海的膂力;在最需要戰斗時……化為無論代價如何、縱使萬物皆滅亦要生存下去的……終極生存機器?!背幍穆曇舨桓?,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人心上。
“它意味著,在任何絕境中都能找到破局之路的智慧;意味著堅不可摧、絕不放棄的意志;意味著……即便身處九死無生之地,亦要死死扼住命運咽喉,活下去!”他目光驟然銳利如刀,“這!就是解開基因鎖后的進化本質!”
楚軒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海的巨石,在寂靜的船艙里激起無形的巨浪。鄭吒心頭猛地一跳,某種模糊卻又強烈的悸動掠過腦海,仿佛遠古的呼喚在血脈深處短暫地回響了一下——但當他凝神追尋時,那感覺又如退潮的暗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霸王一直沉默地抱著雙臂,像一座沉凝的鐵塔,此刻他的眼睛緊緊鎖住楚軒,沙啞的聲音帶著對力量最直接的渴求:“怎么解開它?需要藥?還是別的什么?”
楚軒擺了擺手,動作簡潔得像在拂去塵土:
“需要一種近似腎上腺素的物質。劇毒。只能由生命體自身在極限狀態下……應激生成?!彼米畋涞恼Z言描述著一個最熾烈的秘密
“你們聽過那位徒手掀起轎車救孫的老嫗……她很快便因體內的劇毒而死,科學家們在她血液中捕捉到了那轉瞬即逝的致命成分?!?
他重新戴上那副象征理智的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重歸平湖:
“外力無法開啟這生命的閘門,至少以人類當前認知的力量,不能。”語氣斬釘截鐵,“開啟它,只能依靠個體自身的蛻變……而我們,連那條通往彼岸的道路,都尚未勘明?!?
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無奈感,極輕地掠過他完美的理智面具,“或許,這個空間,”他再次指向無形的虛空,“才是那條道路的入口?甚至……我懷疑,它正是那‘第一批解開基因鎖的人類’……為我們這些后來者所筑下的……終極試煉場?!?
張杰嗤笑出聲,打破了凝重的氣氛,臉上的嘲弄顯而易見:“嘿!照你這么說,是遠古的猴子早就料到我們今天會被扔進這鬼地方看恐怖片?還能預見到什么主神兌換的高科技武器?一群猴子能預見這些?扯淡吧!”
楚軒沒有因嘲笑而動容,嘴角反而浮現一絲極淡的、近乎縹緲的微笑:“猴子或許不能。但如果……它們制造了一件運行至今的智能造物呢?”
他的聲音輕得像在講述一個遠古的童話,“一件不生不滅的智能體,記錄下時間的恐懼碎片,將我們投入這無盡的恐怖輪回……直到我們死亡,或者——在絕望的頂點突破自身極限,解開那把鎖,然后……攢夠那離開的‘票錢’。各位認為……這個推論如何?”
“或許你講的都對,”路明非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了那無形中縈繞的沉重宿命感,“但能不能先看看我們現在?下面那張‘票’,可是異形和鐵血戰士給咱們檢??!楚領導,先嘮點實在的?”
他把話題果斷地拽了回來,目光掃過眼前需要操心的具體危機——那可都是能立刻要人命的玩意兒。
“行吧?!背帥]有任何情緒波動地應了一聲,仿佛剛剛那段關于生命本質的宏大敘述只是隨手翻過一頁書。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眼神重新聚焦在現實的戰術分析層面,語氣恢復了那種純粹的、剝離了情感的信息傳遞狀態:
“異形。無眼,依賴類似信息素感知獵物。無體溫,常規熱成像對其無效。行動迅捷如鬼魅,力量足以撕裂金屬。爪、尾、尤其是內巢牙——噴射威力可穿透厚鋼板。血液具有強腐蝕性。擅長隱匿潛行,可在垂直壁面如履平地?!?
他停頓了一下,強調了最關鍵的信息,“最危險的節點:這個場景內還存在異形女皇。她具備全方位碾壓常規個體的屬性,且在宿體充足的情況下……能持續增殖,源源不斷地制造新的殺戮者?!?
“然后是鐵血戰士。他們的體能足以與異形進行血肉相搏??萍及l達,持有一種頑固的、類似武士道精神的獵殺榮譽準則——面對幼小或失去抵抗力的生命,他們可能會選擇……放棄?!?
楚軒的用詞帶著一絲冷漠的精準,“視覺主要依賴紅外熱感成像,裝備熱成像夜視儀應該可以有效反制其隱形技術。他們攜帶多重致命武器,幸而……”
他補充了一個關鍵細節,“基于設定分析,此次前來的鐵血應為進行成年試煉的三名年輕個體。他們的獵殺目標僅限于金字塔內的異形,目標純粹,所以裝備……相對‘儉樸’,以冷兵器為主力。戰術上需重點防范其隱形技術與等離子肩炮。但是……”
他的語氣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盤算,“如果劇情沒有變化,如果我們有需要的話……可以提前獲得他們的肩炮?!?
楚軒的聲音止歇。船艙內只剩下海浪與金屬的協奏。窗外,深海的黑暗如同巨獸垂下的眼簾,而那冰封大地之下的金字塔,正在永恒的暗夜中,等待著獵物的光臨。那是一個交織著遠古之謎與血肉試煉的舞臺,而現在,大幕……即將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