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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羯趙亡,盟鄴城

一、漳水渡口的使節

鄴城的漳水渡口還結著薄冰。鄧蹇的船剛靠岸,就見碼頭上立著兩排鮮卑騎兵,狼頭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旗角掃過凍裂的船板,帶起細碎的冰碴。

“鄧御史遠道而來,慕容將軍已在驛館備下薄酒。”鮮卑親衛的漢話帶著濃重的喉音,腰間的環首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鄧蹇扶著船舷下船時,錦袍的下擺掃過冰面,露出靴底精致的云紋——那是晉中樞官員的制式,與鮮卑騎兵的獸皮靴形成刺目的對比。

驛館的門檻被馬蹄踏得坑洼不平。鄧蹇剛坐下,就見慕容昭掀簾而入,玄色皮袍上還沾著西去追擊石勒的塵土,護心鏡的狼頭雕紋缺了只耳朵,“鄧御史倒是比羯狗的逃兵還慢。”他將腰間的狼牙棒往案上一墩,震得青瓷茶具跳了跳。

鄧蹇的手指摩挲著茶盞邊緣,盞底的“永和”二字被茶湯浸得發暗:“慕容將軍追殺石勒三月,想必對關西地形已了如指掌。只是不知,河北的麥田何時能讓百姓拾穗?”他抬眼時,正撞見慕容昭護心鏡反射的日光,那光斑在墻上晃了晃,像面搖晃的小旗。

“麥田?”慕容昭突然笑了,親衛遞上的皮囊酒被他猛灌一口,酒液順著胡須滴在錦墊上,“等俺殺了石勒,整個北方的麥田都是鮮卑人的。”他的靴尖突然踢向案下的火盆,火星濺在鄧蹇的袍角,“祖將軍要是識相,就該把黃河以北全讓出來。”

二、鄴宮殘柱下的爭論

鄴宮正殿的斷梁在穿堂風里發出嗚咽,斷裂的盤龍柱上還嵌著三支羯趙的鐵箭,箭羽早已被戰火燎成焦黑,卻仍倔強地斜指穹頂。祖逖的青衫下擺掃過滿地瓦礫,帶起的塵埃落在慕容昭的玄色皮袍上,像撒了把碎雪——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色調,在斑駁的金磚地面上劃出無形的楚河漢界。

案上的桑皮紙輿圖被晨露浸得發潮,黃河的朱砂曲線在日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祖逖的手指重重叩在鄴城的位置,指腹的老繭與紙面摩擦發出沙沙聲響,那是常年握劍和執耒留下的雙重印記:“建安七子在這寫過詩,曹操在這練過兵,就算只剩斷壁殘垣,也是漢家文脈的根。“他腰間的佩劍突然輕顫,劍鞘上“聞雞起舞“的刻痕被摩挲得發亮,露出底下的青銅原色。

慕容昭突然將狼牙棒往案上一墩,狼頭雕紋的利齒正好咬住輿圖上的鄴城。“文脈能當飯吃?“他扯開皮袍的動作帶著蠻力,左肋的箭傷突然迸裂,暗紅的血珠滲過結痂,在衣襟上洇出朵丑陋的花,“俺的白狼營三百弟兄,就在這城門口被石季龍的兒子釘死在門板上!“他的鐵靴突然踹向旁邊的青銅燈臺,燈盞墜地的脆響里,混著親衛們抽刀的鏗鏘,“現在讓俺把弟兄們的血地讓出來?“

鄧蹇展開戶籍冊的動作穩如磐石。竹簡在案上攤開時,發出玉石相擊般的清脆聲響,最上面那片竹片還留著焦痕——那是去年從羯趙檔案室的火里搶出來的。“鄴城戶籍七萬三千二百四十五戶,“他的指尖劃過“魏郡“二字,墨痕里混著的炭粒在日光下閃爍,“羯族四千一百七十三戶,其余皆是漢民。慕容將軍總不會讓這些種了一輩子麥子的百姓,突然改學鮮卑人的游牧吧?“

站在慕容昭身后的親衛長突然嗤笑,鐵靴碾過地上的碎瓦,那是塊帶著“建始“年號的宮瓦殘片——石勒稱帝時燒的。“漢民?“他的環首刀在掌心轉了個圈,刀光閃過祖逖的鼻尖,“去年襄國巷戰,俺親眼見漢家婦人給羯兵遞刀!這些墻頭草,就該綁去草原牧馬!“

祖逖的佩劍“噌“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在殘柱的壁畫上。那幅曹操北征烏桓的壁畫早已被箭洞穿得千瘡百孔,此刻卻像突然活了過來,畫中士兵的甲胄反射著劍刃的冷光。“慕容將軍,“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你帳下的糧草官三天前剛派人過江,說鮮卑的冬麥只夠吃到芒種。“劍鞘輕磕案角的聲響讓慕容昭的狼牙棒頓在半空,“黃河以南的粟米,要不要由你自己選。“

鄧蹇突然從袖中抽出第二卷竹簡,是去年黃河以南的糧草交割記錄。“去年冬天,“他的指尖點過“枋頭““倉垣“等渡口名,“晉給鮮卑的三十萬石粟米,此刻正在你后方的糧倉發霉。“竹片相擊的脆響里,他突然提高聲調,“那些米,都是鄴城百姓種的!“

慕容昭的喉結劇烈滾動,狼牙棒的狼眼鑲嵌的黑曜石在此時閃過動搖。他突然抓住祖逖的佩劍鞘,指腹蹭過“聞雞起舞“的刻痕:“俺可以讓鄴城,但黃河以北的鹽池,得讓鮮卑采三年。“皮袍下的箭傷又在滲血,他卻渾然不覺,“還有,俺要帶走城西北的那尊銅雀臺殘像,給弟兄們當墓碑。“

祖逖的劍緩緩歸鞘,劍刃入鞘的輕響像聲嘆息。“鹽池可以分你們三成,“他的手指在輿圖上劃出條新線,從河口到濟水,“但銅雀臺的磚,得留給百姓蓋糧倉。“陽光突然從殿頂的破洞照進來,正好落在輿圖的黃河線上,將朱砂染成金紅,“今年麥收后,我派船送五十石新麥種去代郡,教鮮卑人怎么在旱地種植。“

站在殿角的鄴城老吏突然咳嗽,他懷里揣著的戶籍底冊邊角早已磨爛。“將軍們,“他的拐杖在金磚上敲出點點火星,“不管歸誰管,能不能先讓百姓補種晚粟?“老人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殿外,透過殘破的窗欞,能看見城外的麥田里,已有百姓在彎腰拾穗,漢家婦人的藍布頭巾與鮮卑士兵的皮帽在田埂上交替閃現,像幅被戰火揉皺又重新展平的畫卷。

慕容昭的狼牙棒終于從輿圖上挪開,狼頭雕紋離開鄴城的位置時,帶起的紙屑在空中打了個旋。“俺的親衛明天就撤出內城,“他扯開腰帶扔給祖逖,那上面掛著的狼牙符是鮮卑的調兵令,“但要是發現你們克扣鹽池份額——“他突然一拳砸在盤龍柱上,嵌在柱里的箭簇簌簌發抖,“俺的騎兵三天就能飲馬黃河。“

祖逖解下自己的玉玨回贈,和田玉在日光下泛著溫潤的光。“這是恒溫將軍送我的,“玉玨上的谷紋在慕容昭掌心硌出淺痕,“明年麥熟時,我在鄴城的銅雀臺遺址等你,用新麥釀的酒,祭奠雙方死去的弟兄。“他的目光掃過滿地瓦礫,突然彎腰撿起塊帶著麥芒的陶片——那是百姓裝粟米的甕殘片,“至于這些百姓,他們要的從不是誰來統治,只是塊能安安穩穩種麥子的土地。“

三、市井酒肆里的風聲

驛館對面的酒肆,賣酒的胡姬正用羯語招呼客人。鄧蹇的隨從陳安剛坐下,就聽見鄰桌的鮮卑騎兵在爭論:“要是把黃河以南讓出去,冬天就沒好酒喝了。”另一個騎兵用刀鞘敲著酒壇,“俺更想要鄴城的糧倉,去年搶的粟米快吃完了。”

穿粗布短打的鄴城小吏趙五,正偷偷給鄧蹇遞紙條。桑皮紙被汗水浸得發皺,上面用炭筆寫著:“鮮卑軍糧只夠支撐月余,西去的糧草被石勒余部劫了三次。”陳安突然將酒潑在趙五身上,假意斥責:“不長眼的東西,敢弄臟鄧大人的文書?”

胡姬的羯語突然換成漢話,給陳安續酒時低聲說:“祖將軍的運糧隊昨晚到了南岸,船上裝的不僅是粟米,還有新鑄的弩箭。”她的銀鐲子在燈影下晃動,那是用鮮卑騎兵的馬蹄鐵改鑄的,“小女的弟弟,死在慕容昭攻破襄國的那天。”

暮色中的鄴城街道,漢家婦人正給鮮卑傷兵換藥。李氏的丈夫死在羯趙的徭役中,此刻卻用祖傳的金瘡藥敷在鮮卑士兵的箭傷上:“不管是哪路人,皮肉傷都怕化膿。”士兵突然從懷里掏出半塊麥餅,“俺娘是代郡漢人,她教俺要謝幫俺的人。”

四、帳外麥堆旁的妥協

第七日的清晨,祖逖在帳外的麥堆旁踱步。新收的粟米堆成小山,慕容昭的親衛正與晉士兵一起晾曬受潮的麥粒,木锨翻動時,金黃的顆粒從雙方手中同時落下,在地上匯成一片。

“祖將軍,”慕容昭的皮袍上沾著麥芒,“俺想通了,鄴城歸你們,但黃河以北的糧倉,今年的收成得分鮮卑三成。”他突然從懷里掏出塊狼皮,“這是俺爹打的頭只狼,給你當信物。”狼眼的位置鑲嵌著兩粒黑曜石,在晨光中閃著冷光。

祖逖接過狼皮時,指腹觸到皮毛下的硬物——是塊磨平的箭簇。“我給你寫份文書,”他的毛筆在桑皮紙上疾書,“黃河以南的鹽鐵,每月給鮮卑三千斤。”筆尖突然停頓,“但你們不能再擄掠南岸的百姓,抓到的流民要送回來。”

鄧蹇在此時展開戶籍冊,上面用朱筆圈出黃河沿岸的村落:“這些地方的百姓,愿往北的去鮮卑,想朝南的歸晉。”他的手指劃過“枋頭”二字,“這里的渡口要設聯防,雙方各派兵五十,誰也不準私設關卡。”

慕容昭突然拔出環首刀,在帳柱上刻下三道痕:“俺鮮卑人說話算數,這三道痕代表三年不犯南岸。”他的刀刃突然轉向自己的掌心,割出道血痕,將血滴在輿圖的黃河線上,“血為證。”

祖逖的佩劍同時出鞘,指尖劃過劍鋒,血珠落在同一道黃河線上:“晉亦然。”他的目光掃過帳外的麥堆,“等明年麥熟,我請慕容將軍來鄴城喝新釀的麥酒。”

簽約那日的鄴城,漢家孩童與鮮卑小兒在廣場上追逐。盟書用三份桑皮紙寫成,分別蓋著祖逖的將軍印和慕容昭的狼頭印。

鄧蹇的馬車駛離鄴城時,車輪碾過新鋪的麥殼。李氏跪在田埂上播種的姿勢,像尊被歲月磨平的石像——她的藍布頭巾已洗得發白,露出的鬢角藏著根鮮卑銀簪,那是去年救的鮮卑傷兵臨終前給的。

“把胡麻撒勻些!“她用羯語吆喝著鮮卑傷兵,對方拄著拐杖的手有些抖,胡麻籽卻落得格外勻。新翻的土地上,漢家的冬麥種與鮮卑的胡麻混在一起,李氏的木耬劃過田壟時,耬腳帶出的土塊里,還嵌著去年的箭簇。“等麥熟了,用新麥換你們草原的奶酪。“她突然想起這話是丈夫生前常說的,他原是羯趙的糧官,卻因私放漢民被石勒砍了頭。

孩子們在田埂上畫黃河的曲線,阿圓的樹枝剛畫出南岸的蘆葦,拓跋力就補了北岸的羊群。“這是俺阿爺見過的黃河。“鮮卑小童突然用生硬的漢話喊,“等麥子長出來,俺要去南岸吃粽子!“他的手指戳向畫中的渡口,那里被兩人用石子堆成了小小的碼頭,“要帶胡麻去,給阿圓的娘做胡麻粽。“

李氏直起身時,看見田壟盡頭立著個身影。瞎眼的王老漢正用手丈量土地,他的拐杖尖插著塊燒焦的地契,“這輩子能再摸到自己的田,值了。“老漢突然彎腰抓起把土,麥粒從指縫漏出的聲響里,他笑出了淚,“去年這個時辰,俺還在襄國的死人堆里扒麥粒呢。“

祖逖站在鄴宮殘柱下,手指撫過柱上的箭孔。第三道箭痕特別深,那是石季龍的兒子射的,當時他正躲在盤龍柱后,看著鮮卑騎兵用身體堵住城門。此刻陽光穿過柱上的破洞,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面破碎的銅鏡。

慕容昭的騎兵渡過漳水時,玄色皮袍在晨霧中連成片。隊伍中間,漢家女子阿秀正給鮮卑將領慕容德遞水囊,囊口繡的并蒂蓮被風吹得綻開——那是胡姬連夜繡的,她妹妹阿秀嫁的慕容德,正是去年在襄國放她逃生的騎兵。“到了代郡,記得種俺帶的麥種。“阿秀的聲音被風刮得斷斷續續,水囊里晃出的不是酒,是鄴城的井水。

遠處的麥田里,木锨翻動的聲響像首雜亂的歌。鄧蹇的親衛陳安正和鮮卑士兵比賽翻地,兩人的木锨同時落下,帶出的土塊在空中劃出相同的弧線。祖逖突然發現,陳安的義肢鐵掌與鮮卑士兵的獸皮手套,在陽光下竟泛著相似的光澤。

“將軍,“身后傳來鄧蹇的聲音,他手里拿著份新戶籍,“昨晚統計,有三百戶漢民愿隨鮮卑去代郡,說那邊的草原能種胡麻。

黃河兩岸的麥田同時泛出金黃。祖逖在南岸的田埂上,看見慕容昭的親衛正幫漢家農戶收割,鮮卑騎兵的鐵靴踩在麥田里,卻小心翼翼避開未熟的麥穗。

鄧蹇在此時展開新的輿圖,黃河的曲線旁,標注著新的村落名稱:“漢民北遷的有三千戶,鮮卑南遷的有八百戶,都在河界處雜居了。”他的手指劃過“鄴城”二字,那里的戶籍冊上,“漢”與“鮮卑”的標注旁,多了個新的符號——麥穗圖案。

祖逖站在渡口的望樓里,看著商船變成遠處的黑點。他展開剛收到的急報,上面說石勒在關西被慕容翰追上,雙方在麥田里廝殺,漢家百姓卻趁亂收割了雙方的糧草,分成兩半送到各自營中。“百姓自會選日子過。“他喃喃自語,將急報折成紙船,輕輕放進渡口的水洼,紙船順著水流漂向黃河,像載著個剛發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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