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的數學試卷發下來時，程野盯著那個鮮紅的“60“分，耳邊嗡嗡作響。六十分，剛剛及格。

“這次考試難度較大，班級平均分只有65。“陳老師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仍有同學考了90分以上。“

程野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林浩，那個永遠能在數學課上完美解題的天才。而現在，自己與他之間的差距不是幾分，而是整整三十分！

下課鈴響，同學們三三兩兩離開教室。程野仍坐在座位上，一遍遍檢查試卷，試圖找出老師批改錯誤的地方。但殘酷的現實是，那些叉號確實屬于他——粗心的計算、跳過的步驟、完全理解錯誤的概念...

“程野，“陳老師站在講臺邊，“能聊幾句嗎？“

辦公室里，陳老師倒了杯熱水遞給程野：“知道問題出在哪嗎？“

程野捧著一次性紙杯，熱度透過杯壁灼燒著他的掌心。“我...最近太忙了。“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趙氏企業的項目？“

程野點點頭，喉嚨發緊。東南亞市場分析占據了他幾乎所有課余時間，連續幾周睡眠不足，課堂上常常走神。

“你不能同時抓住所有機會，“陳老師推了推眼鏡，“至少不是現在。“

窗外的梧桐樹在風中搖曳，投下斑駁的光影。程野盯著那些晃動的光點，胸口像壓了塊石頭。陳老師說得對，他太貪心了，既想保持學業優秀，又不愿放棄商業實踐，結果兩頭落空。

“我該...怎么辦？“程野終于抬起頭，眼中滿是迷茫。

陳老師嘆了口氣：“選擇。你現在需要專注學業，商業實踐可以等基礎打牢后再繼續。“

離開辦公室，程野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林總監的消息：“項目進展如何？趙總下周要聽匯報。“

程野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無法打出回復。放棄東南亞項目？這意味著辜負趙先生的信任，失去難得的實踐機會。但不放棄？他的學業可能會繼續下滑，甚至影響升學...

食堂里，蘇雨晴看著程野餐盤里幾乎沒動過的飯菜，皺起眉頭：“怎么了？考砸了？“

程野把數學試卷推過去。蘇雨晴看了一眼，吹了個口哨：“哇哦，創紀錄了。“

“不好笑。“程野悶悶地說。

“知道你為什么考砸嗎？“蘇雨晴突然正色道。

“太忙了？“

“不，“蘇雨晴搖頭，“是因為你太在乎。“

程野愣住了。這是什么邏輯？

“你看林浩，“蘇雨晴指向遠處被一群學生圍住的數學天才，“他根本不在乎考試，反而考得好。你太緊張，太想證明自己，結果...“

程野陷入沉思。蘇雨晴說得有道理。自從進入一中，他一直在擔心自己是否真的屬于這里，是否配得上“特長生“的稱號。這種焦慮消耗了他太多精力。

“我該退出趙氏企業的項目嗎？“程野突然問。

蘇雨晴瞪大眼睛：“什么？就為了一次考試？“

“陳老師說我不可能兼顧...“

“陳老師又不在企業工作，“蘇雨晴打斷他，“你知道多少人擠破頭想進趙氏企業實習嗎？“

程野低頭攪動飯菜。蘇雨晴的話也有道理，但成績下滑是事實，他不能冒險。

下午放學，程野直接去了醫院。方教授正在復健，看到他來，臉上露出笑容：“程野！正好，陪我走兩圈。“

走廊里，教授拄著拐杖緩慢行走，程野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

“教授，我期中考試...沒考好。“程野終于開口。

教授停下腳步，關切地看著他：“多少分？“

“60。“程野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教授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知道竹子嗎？“

程野困惑地跟上：“竹子？“

“竹子在播種后的頭四年，幾乎看不到生長。“教授的聲音平靜而溫和，“但第五年開始，它能在六周內長到二十多米高。“

“為什么？“程野下意識問。

“因為那四年里，它在扎根。“教授停下腳步，直視程野的眼睛，“現在你覺得自己在退步，實際上可能是在扎根。“

程野的眼眶突然發熱。教授的比喻如此貼切——他確實感覺自己像棵停止生長的竹子，所有的努力都看不見回報。

“但...我該放棄趙氏企業的項目嗎？“程野問出糾結已久的問題。

教授沒有直接回答：“你知道我為什么支持你參加商業實踐嗎？“

程野搖頭。

“因為真正的學習發生在課堂之外。“教授輕拍他的肩膀，“但如果你連基礎都沒打好，實踐就成了無本之木。“

這番話讓程野豁然開朗。他需要先鞏固學業基礎，才能更好地參與商業實踐。暫時的退步，是為了更好的前進。

“我明白了，“程野深吸一口氣，“我會先專注學業。“

教授欣慰地笑了：“明智的選擇。記住，成長不是直線上升的。“

回到家，程野給林總監發了條消息：“很抱歉，由于學業原因，我不得不暫停參與東南亞項目。能否安排一次交接會議？“

發完消息，程野如釋重負，同時又有些失落。這個項目傾注了他大量心血，現在卻要半途而廢...

手機很快響起，來電顯示“趙先生“。程野的心跳加速，手指微微發抖地按下接聽鍵。

“程野，“趙先生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聽說你要退出項目？“

“是的，趙叔叔。“程野盡量保持聲音平穩，“期中考試沒考好，我需要先專注學業。“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理解。明天下午三點，公司見個面？交接一下工作。“

掛斷電話，程野長舒一口氣。趙先生沒有生氣，這讓他心里的石頭落了一半。

第二天下午，程野帶著整理好的項目資料來到趙氏企業。會議室里，趙先生、林總監和市場部幾位主管已經就座。

“坐。“趙先生指了指身邊的空位。

程野簡要匯報了項目進展，將分析結果和后續建議一一說明。當他談到東南亞各國文化差異對營銷策略的影響時，趙先生突然打斷他：“等等，這個觀點很新穎，詳細說說。“

程野翻開筆記本：“比如泰國，佛教文化濃厚，廣告中強調家庭和諧、因果報應的內容更容易引起共鳴；而新加坡更注重效率和實用性...“

趙先生邊聽邊點頭，眼中閃爍著贊許的光芒：“精彩！這些是你自己觀察到的？“

“部分是蘇雨晴提供的資料，“程野老實回答，“部分是我查文化差異論文總結的。“

“這小子天生就該吃這碗飯，“趙先生對林總監感嘆，“可惜...“他轉向程野，“學業更重要，我尊重你的決定。“

交接持續了兩小時。結束時，趙先生拍拍程野的肩膀：“隨時歡迎你回來。一中放學后也可以來兼職，做些基礎數據分析，不耽誤學習。“

這個折中方案讓程野眼前一亮：“真的可以嗎？“

“當然，“趙先生微笑，“你這樣的頭腦不該閑置。“

離開趙氏企業大樓，程野的心情比來時輕松許多。他不必完全切斷與商業實踐的聯系，只是調整了參與程度，這完美解決了學業與興趣的平衡問題。

回校路上，程野接到了父親的電話。自從住校后，父親主動來電的次數屈指可數。

“爸？“

“期中考試...怎么樣？“父親的聲音有些猶豫，似乎怕觸及敏感話題。

程野咬了咬嘴唇：“不太好...數學60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嗯。“

這個“嗯“是什么意思？失望？理解？還是醞釀著暴風雨般的批評？

“我...退出了趙氏企業的項目，“程野繼續道，“先專注學習。“

“也好。“父親的聲音出奇地平靜，“我年輕時也...貪多嚼不爛。“

程野瞪大眼睛。父親在分享自己的經歷？這是前所未有的！

“在工地...想學電工，又學焊工，結果兩樣都不精。“父親繼續說道，語氣生硬卻真誠，“后來師傅說...先精通一樣，再學另一樣。“

程野的胸口涌起一股暖流。父親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告訴他：我理解，我經歷過。

“謝謝爸。“程野輕聲說。

“周末...回家嗎？“父親問，“燉了排骨。“

這個簡單的邀請讓程野鼻子一酸。父親記得他愛吃排骨，還特意燉好了等他。

“回。“程野毫不猶豫地回答。

周末的家庭晚餐比程野想象的溫馨。父親的手藝進步了不少，排骨燉得軟爛入味，配菜也豐富了許多。餐桌上，父親甚至問起了一中的課程安排和學習計劃。

“數學...能趕上嗎？“父親夾了塊排骨放到程野碗里。

“應該可以，“程野回答，“陳老師讓我參加提高班，還推薦了幾本輔導書。“

父親點點頭：“不懂的...可以問我。“

程野差點被飯噎住。父親要輔導他數學？這個連初中都沒畢業的建筑工人？

“我...工地算圖紙，也需要數學。“父親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語氣中帶著少見的自信。

晚飯后，父子倆罕見地一起收拾餐桌。程野洗碗，父親擦桌子，配合得默契而自然。這種平凡的日常，在母親去世后就幾乎消失了。

“爸，“程野突然問，“您覺得我將來應該做什么？“

父親停下手中的抹布，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做你...擅長又喜歡的。“

如此簡單的回答，卻讓程野心頭一震。父親沒有說“賺錢多的“或“穩定的“，而是“擅長又喜歡的“。這個曾經認為“讀書無用“的工人，思想發生了怎樣的轉變？

夜深了，程野躺在自己久違的小床上，盯著天花板上兒時貼的夜光星星。那些星星已經暗淡了許多，但仍依稀可見。就像他的夢想，雖然暫時蒙塵，但從未消失。

周一清晨，程野精神飽滿地回到學校。退出主要商業項目后，他的時間表突然寬松了許多。午休時，他找到陳老師，遞上一份新的學習計劃。

“我調整了時間分配，“程野解釋道，“每周六上午去趙氏企業做基礎數據分析，不超過三小時。其余時間專注學業。“

陳老師瀏覽了一遍計劃，滿意地點頭：“明智的安排。記住，高中是打基礎的階段，別急著跑，先走穩。“

程野認真點頭。陳老師的話與方教授的“竹子理論“不謀而合——先扎根，再生長。

數學提高班上，程野主動坐到了前排。當陳老師寫下難題時，他不再畏縮，而是積極思考，即使答案不完全正確，也勇于表達。

“不錯的思路，“陳老師評價他的解法，“雖然繞了點，但有創意。“

這種肯定對程野而言比滿分更珍貴。它意味著他的思維方式被認可，而不僅僅是結果。

午休時，蘇雨晴帶來了新消息：“張副總正式離職了！據說是泄露商業機密。“

程野心頭一震。那晚在辦公室，張副總確實在用手機拍攝文件...

“他去了競爭對手那里，“蘇雨晴壓低聲音，“帶走了幾個小客戶。“

程野若有所思。這就是商場如戰場的一面嗎？背叛、算計、利益至上...他突然慶幸自己暫時遠離了這些復雜紛爭。

放學后，程野去了圖書館。沒有緊急的項目報告要寫，他可以安心復習功課，查漏補缺。翻開數學課本，他驚訝地發現，那些曾經晦澀的概念，現在變得清晰了許多。是壓力減輕了？還是心態調整了？

晚自習結束，程野沒有像往常一樣匆匆趕回宿舍加班工作，而是悠閑地散步回寢室。初秋的夜風帶著絲絲涼意，星空格外明亮。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久違的平靜。

宿舍里，趙明陽正對著電腦奮戰游戲。看到程野回來，他夸張地瞪大眼睛：“哇哦，大忙人今天這么早？“

“退出主要項目了，“程野放下書包，“先專注學習。“

“明智之舉！“趙明陽暫停游戲，轉身面對他，“知道嗎，你前陣子像個工作狂，我們都擔心你撐不住。“

程野愣了一下：“有那么明顯嗎？“

“黑眼圈都快垂到嘴邊了！“趙明陽夸張地比劃著，“而且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皺眉。“

程野啞然。他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狀態這么差。難怪考試成績下滑...

“現在好了，“趙明陽重新投入游戲，“至少你又像個人了。“

程野笑著搖搖頭，拿出課本開始復習。確實，卸下過度負擔后，他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思維也清晰了許多。

周末，程野如約去了趙氏企業做基礎數據分析。工作內容簡單多了——整理銷售數據，制作基礎圖表，不再需要復雜分析和戰略建議。三小時很快過去，他甚至還提前完成了任務。

“效率很高啊，“林總監檢查著他的成果，“看來減負確實有效。“

程野點點頭。適當的實踐不僅沒有干擾學習，反而讓他更珍惜時間，提高效率。

回校路上，程野順道去了醫院。方教授正在花園里曬太陽，看到他便招手示意。

“教授，我感覺好多了，“程野主動匯報，“學習效率提高了，心情也輕松不少。“

教授欣慰地笑了：“找到平衡了？“

“嗯，“程野坐在旁邊的長椅上，“就像您說的，先扎根，再生長。“

“很好，“教授閉上眼睛，享受著溫暖的陽光，“記住，成長不是一場沖刺，而是一場馬拉松。“

接下來的幾周，程野嚴格遵循新的時間表。學習時全心投入，有限的實踐時間則高效利用。期中考試后的第一次小測驗，他的數學成績回到了85分，雖然離巔峰狀態還有距離，但進步明顯。

“看吧，“蘇雨晴在食堂揮舞著他的試卷，“我就說你能行！“

程野不好意思地笑笑。85分在一中并不出眾，但對他而言，是從低谷爬升的重要一步。

陳老師也在課堂上表揚了他的進步：“有些同學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節奏，這很好。“

程野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找到自己的節奏——這或許就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他不是林浩那樣的天才，不能靠直覺解題；也不是趙明陽那樣的玩家，可以邊玩邊學。他需要專注，需要計劃，需要一步一個腳印。

十二月初的周末，程野和父親一起去給母親掃墓。這是五年來父親第一次愿意面對這個傷痛。墓前，父親笨拙地擺放著鮮花和水果，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怕驚擾了長眠的妻子。

“媽，“程野輕聲說，“我考上一中了，數學進步很大...還參加了商業實踐...“

父親站在一旁，沉默地聽著，眼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當程野說完，父親突然開口：“兒子...有出息了。“

這簡單的五個字，讓程野的眼眶瞬間濕潤。在母親墓前，父親終于說出了這句遲來的肯定。

回程的車上，父親罕見地打開了話匣子，講起程野小時候的趣事，講起母親生前的愿望，甚至講起自己對兒子未來的期待。程野靜靜聽著，將這些珍貴的片段一一收藏。

冬日的陽光透過車窗灑在父親布滿老繭的手上，那雙手粗糙卻溫暖，支撐起了整個家庭，也將在背后繼續支持他的成長。

期末考試前一周，程野收到了趙先生的短信：“東南亞項目采用你的建議，效果很好。寒假有興趣全職實習嗎？“

程野微笑著回復：“謝謝趙叔叔！等考完試詳談。“

放下手機，程野翻開數學筆記，繼續復習。這一次，他心里沒有任何糾結與焦慮。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平衡——學業為先，實踐為輔；扎根與生長，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