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第一個房間，血腥氣撲鼻。

雷戈的傷口深可見骨，皮肉外翻，每處都滲著血。

艾麗婭臉色蒼白，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小艾拉異常鎮定，用牙齒咬開一瓶烈酒的軟木塞，將酒傾倒在雷戈傷口上沖洗。

雷戈在昏迷中痛得抽搐。

艾麗婭倒吸冷氣，下意識捂嘴。

小艾拉眉頭都沒皺一下，她用干凈麻布蘸清水，擦去傷口周圍的血污和泥土。

艾麗婭感覺現在的艾拉有些陌生，和昨晚那個天真爛漫，明明自己害怕，還要裝大姐姐安慰自己的艾拉判若兩人。

“以前在老爺家。”小艾拉的聲音很輕，麻布擦過翻卷皮肉的邊緣，帶下血污。

“每次挨打，都是女仆姐姐教艾拉怎么處理。”

艾麗婭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聲音有些干澀：

“你的……家人呢？”

小艾拉擦拭的動作突然停下，她抬起頭，眼中沒有任何悲傷的漣漪，只有純粹的茫然。

“家人？”

她重復這個詞，像是在咀嚼一個完全陌生的音節。

“艾拉從記事起。”她垂下眼瞼，繼續手中的清理工作，手指按壓在傷口邊緣的淤青，力道穩定。

“就在老爺家的馬廄。”

她熟練剪斷嵌入傷口的臟布條。

“吃的是馬槽里的東西。”她聲音很輕，

“有時候是馬匹吃剩的麩皮豆渣，有時候……什么都沒有。”

她拿起針線，用燭火燎針尖消毒，動作流暢得令艾麗婭心驚。

“老爺心情不好，會用鞭子抽艾拉。”

她開始縫合裂開的皮肉，針線穿過皮肉的聲音細微而清晰，她的手指穩定得像機器。

“管家大人心情不好，會把艾拉踹進馬槽。”她用力拉緊縫線，雷戈在昏迷中悶哼。

“老爺家的大黃吃得都比艾拉好。”

她嘴角扯動，但那絕不是笑容，

“至少它有自己的碗。”

她用牙齒咬斷線頭，動作粗糲。

“女仆姐姐們說，和地主或者管家大人結合，能換來好吃的。

可是有次管家大人來馬廄，撕扯艾拉的衣服，然后搖頭嘆氣走了。

管家大人走后，女仆姐姐跑來幫艾拉披上粗麻布，說艾拉太瘦弱，身上全是傷，管家大人也看不上，太可惜了。”

艾拉有些落寞，似乎因為沒能給女仆姐姐帶來好吃的自責。

艾麗婭手中抹布掉在地上，濺起一灘渾濁水花。

她怔怔看著小艾拉那雙沾滿血污卻異常穩定的小手。

“艾拉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呼喚。”艾拉抬起頭，

“它可以讓老爺永遠消失，讓所有傷害過小艾拉的人消失。”

艾麗婭無法想象，每天蹦蹦跳跳，笑容甜得像蜜糖的艾拉，背負著如此沉重的過往。

早熟與陰郁，才是這個少女的底色。

就在這壓抑得要將人拖進陰暗馬廄的時刻

小艾拉猛地抬起頭，臉上綻放出干凈的笑容。

仿佛從那個陰郁早熟的馬廄幽靈變回天真少女。

“不過艾拉拒絕了那個聲音！”她的眼睛彎成兩彎可愛的月牙。

“因為不在馬廄，艾拉不會遇到女仆姐姐們和老板！”

她放下針線，雙手興奮地在胸前比劃著，完全不在意手上的血污蹭到衣襟上。

“女仆姐姐們給我講故事！

她們說，城里貴族小姐用的粉撲，聞起來都是香的！”

她用力吸鼻子，目光不自覺飄向艾麗婭。

艾麗婭被這目光看得一怔，下意識微微側頭，用鼻尖輕嗅自己肩頸。

雖然顛沛流離，許久沒用宮廷特供的香膏。

但那從小浸潤在各種名貴花瓣、精油和香氛中的身體，早已將那份清雅馥郁刻入肌理，化為一種若有似無的體香。

“她們還說，在我成年那天，會有傳說中的勇者出現！”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所有的茫然與陰郁都被純粹熾熱取代。

“勇者會駕馭巨龍從天而降。”

她張開雙臂，做出巨龍翱翔的姿態，

“用圣劍審判所有的邪惡，把我們這些受苦的人都救出去！”

小拳頭用力揮了揮，充滿憧憬。

艾麗婭的心被揪得生疼，她下意識看向吧臺后的林恩。

那個男人正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像是在假寐。

艾麗婭的目光在他和小艾拉之間來回逡巡。

那個男人怎么也不像是英勇的騎龍勇者。

“后來。”

小艾拉突然轉向艾麗婭，雙手緊緊抓住艾麗婭的胳膊，臉頰因激動泛起紅，

“老板出現了！沒有騎龍，沒有寶劍！他趴在奈薩里奧先生的屋頂！”

艾麗婭有些無措，身體本能想要后退半步保持距離。

但看到女孩眼中燃燒的光芒，生生止住了。

“那天老板不是在搶劫！”小艾拉斬釘截鐵，眼神灼灼，充滿不容置疑的狂熱：

“是在審判！奈薩里奧先生吃光老爺家的余糧，吃掉所有護衛，把老爺嚇得屁滾尿流，變成了傻子！”

她雙手捧在胸口，虔誠祈禱。

“還帶走了被當成牲口的艾拉！”

“艾拉看到所有被老爺欺負過的女仆姐姐，在廢墟里拼命翻找那些沾滿血淚的金幣，她們臉上……是感恩！”

她緊握著小拳頭，高高舉起，臉頰因為激動而通紅。

“奈薩里奧先生的每一次吞噬，都是在凈化世間的罪惡！”

“老板的每一個決定，都蘊含著凡人無法理解的深意！”

小艾拉瘦弱的身影仿佛燃燒著圣火。

艾麗婭聽著從平靜敘述轉向狂熱崇拜的話語。

一種混雜著憐憫、震撼和巨大荒謬感的情緒充斥胸腔。

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大廳那個男人。

林恩，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劫富濟貧的游俠？

還是……誘騙少女的邪教頭子？

“艾麗婭，出來幫忙打掃大廳。”林恩慵懶的聲音從大廳傳來。

將這剛剛燃起的，帶著悲情與狂熱的氛圍打碎。

黑心老板！絕對是黑心老板！

艾麗婭心里的感動和震撼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咬牙切齒的腹誹。

她狠狠瞪吧臺，彎腰撿起地上的臟抹布，用力攥緊，仿佛那是林恩的脖子。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在心里罵罵咧咧：

明明自己動動念頭就能控制酒館里所有的桌椅板凳，偏偏要她和小艾拉干活！

難道是因為人比魔物便宜好用？

想到自己和艾拉干活沒工錢。

確實有這個可能。

黑心老板！

艾麗婭心里再次罵了句。

當艾麗婭來到大廳的時候，酒館大門砰砰砰被拍響，門外站滿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