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越過黑衣人肩頭,竭力瞇起雙眼,卻難對聚。
但仍用力發(fā)出聲響,吸引他的注意。
就在氣息流盡的最后一刻,來人終于近身,揚手,重重將手中短刃刺在黑衣人后背。
他有感痛覺地呻吟一聲,松了手勁。
蘇昭一個猛抽,肺間涌進濕冷氣流,跪坐在地嗆咳不止。
而那持刃人,赫然是尤松。
可她的氣力,并不足以將一身武藝的黑衣人一招斃命,眼下那人目色盈血,扭轉回頭。
尤松舉著短刃,瑟瑟卻也堅毅,“你過來,我便殺了你!”
黑衣人不屑之音短促,踏著自己噴濺的血跡,印下幾個血腳印,步步緊逼。
就是現(xiàn)在!
蘇昭用力一錘身后柜板,三枚銀箭再度射出。
這一次,因那人背向而立,且射程極短,終是根根入身,毫無虛發(fā)。
沖擊逼得他半跪在地,但仍未繳械。
牙齒磨礪出駭人之音,撐力揮出手中刀刃,卻在此時,暗庫的門扇被豁然破開。
一席墨藍官服的男子人未進,劍已飛入。
然而還不待劍身靠近,黑衣人已如危末之墻,轟然倒地。
蘇昭定在原處,周遭聲影都退卻,腦中只剩一片虛無蒼白。
像被抽了竹桿的錦帳,全身再沒一絲支撐。
官服之人忙伸出手臂,虛舉半空,她下意識扶靠。
仰頭,光影緩徐映入瞳仁,連帶意識回籠。
蒼白重被染色,勾勒出眼前人的輪廓。
沈硯。
他眉目間盡現(xiàn)關切。
蘇昭卻未對他言語,而是轉頭看向尤松。
尤松仍維持雙手握刀的姿態(tài),臉上淌著噴濺的血跡,整個人如繃緊的魚線,微微震顫。
似那年的自己,將金釵刺頸后的決絕。
蘇昭輕輕推開沈硯,走了過去,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抽出袖劍,又小心將她攬在懷中。
攬住了五年前那個走投無路心懷死意的自己。
有好半天尤松都沒有出聲,但身體硬如鐵條,直到蘇昭拍了拍她的背,她仿佛被猛然喚回神智,一把抱緊蘇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抽咽間,斷續(xù)著:“姐姐……”
是那夜看到姐姐搖晃的裙擺。
是仙子站在樓廊間對她輕輕展開笑顏。
那時二人準備跳車,掀簾便見黑衣歹人。
罅隙間,蘇昭將袖劍順著兩人拉扯的手,過到了她身上。
許是覺她年幼柔弱,萬一不測,還有個回轉的余地。
誰知,兩人被分隔而問,無人看管她時,她伺機割破了繩索,又摸到這里。
她曾在夢中一次次揮下的武器,終于切實穿透了歹人的骨肉。
*
沈硯用燃石傳了信號。
不多時,夏臨便帶著季有然與長?;氐窖佬?。
此前長福追到宮門前,卻被一惡仆欺壓。
幸而被隨行而來的夏臨及時發(fā)現(xiàn),出手格擋,倒推得那仆侍跌坐。
惡仆還要造次,夏臨忙搬出沈硯名號。
馬車中人這才出聲阻攔。
長福顧不得許多,將夏臨拽到一旁,急訴了蘇昭二人險境。
夏臨也不知朝會幾時能歇,自家大人今日還要直面陳情,必將耽擱,于是留了簡書讓車夫守著,自己則帶長福先去尋救。
一路沿著藥粉的印跡尋去,卻在一道窄巷失了蹤跡。
定是在此處有了意外,最大可能,便是蘇昭被發(fā)現(xiàn)且制困。
馬車在此巷無法調(diào)轉,巷頭分叉,一條通回牙行,一條通往城郊。
車轍指向城郊,二人想也沒想的追去。
而當沈硯與季有然二人也行到此處時。
沈硯忽而心下一動。
劫持者來歷非凡,不能用尋常行事思量。
不待他開口,季有然已搶先:“雖車轍印跡如此,但以防不測,你我二人分頭而行!”
沈硯不覺輕笑一聲。
果不其然,在蘇氏牙行門前,又閃現(xiàn)一抹藥粉,一路蜿蜒,通往后院的泥墻邊。
而那邊,長福與夏臨遲遲未見新痕,亦疑心有詐,調(diào)頭與季有然迎了正著。
而此時,夏臨看見了沈硯的信號,忙帶著人趕回。
長福去灶間燒水,蘇昭拉著尤松去盥沐更衣。
沈硯、季有然、夏臨三人圍那氣絕的黑衣人身畔。
“大人,可要尋仵作?”夏臨問。
“此時寺中危機四伏,形勢不明,不宜引人來,況且?!鄙虺庮D了頓,“這人也應挺不到那時?!?
他說著,用長劍將那人黑袍割開翻查,最終舉起那人手腕。
腕內(nèi)膚肉現(xiàn)出點點瘀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
“這是!”季有然湊近。
“化尸之毒已開始催化,不出一刻鐘,他便會成一灘尸水?!鄙虺幍?。
“那請仵作當真是來不及了,大人,咱們該如何處置?”夏臨有些無措看向沈硯。
沈硯輕嘆一聲,“在他身上搜尋一番,而后——”
他的話語倏然收止。
只見季有然從懷中掏出一卷氈布。
一撩衣衫,盤腿坐在地上,煞有其事甩開布卷。
其中竟赫然齊整別著一套精巧勘驗工具。
“季大人這是?”夏臨驚道。
“自是托你家大人的福?!奔居腥恍表虺幰谎?,一邊從布卷里抽出一段麻布纏手,“喜好安排別人隨地驗尸。”
沈硯眸中意料外的驚色彎成了笑意,像模像樣對季有然一揖,“沈某感激。”又一轉念,“你將這些帶進了宮?”
“不勞沈大人操心,除了這枚銀針,下官這些都是蔑竹削制,不違宮規(guī)。”
“季大人有心?!鄙虺幫顺隹臻g,不再叨擾。
“沈大人。”季有然測測道:“你離我那么遠,一會我陳情時,你可能記準?”
夏臨忙道:“季大人,小人記……呃?!彼粗居腥坏秮淼哪抗?,瑟縮一下。
沈硯笑道:“去備紙筆來吧?!?
夏臨連急速跑出,轉瞬而歸,將紙筆遞到了沈硯手上。
季有然冷哼一聲,手上動作利落,與腐化速度搶奪時間。
“身八尺,男,年約三十?!?
沈硯懸筆而書。
季有然忽然喃喃,“真是奇了?!?
沈硯問:“如何?”
“這人身上竟沒有任何體貌特質(zhì),凡是異于常人證明身份的的東西,痣也好,記也罷,一概沒有。做到如此地步,唯有兒時起便修磨削養(yǎng),也唯有死士才需此等手法?!?
沈硯停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