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張耀琳的話讓張家堂屋陷入寂靜，甭管是老的小的，此刻都不禁皺起眉頭。

老大張耀祖有自行車票？

“怎么可能？！”張老三第一個不愿意相信，他雙手推了一下張耀琳，后者差點一個踉蹌埋頭栽地上。

“你愛信不信，你推我干嘛！”張耀琳翻手打在老三腰上。

兩姐弟似想動手互掐，主位上的張德旺急忙敲響煙斗，制止道：“都要結婚的人了！能不能別那么毛毛躁躁？凡事先聽人把話說完！”

他瞪了眼張老三，后者脖子一縮，老實站到一旁，張德旺見此，才看向自己二女兒：

“老二，你給仔細講講，怎么老大能有自行車票呢？”

不止張老三不信，全家就沒人相信，畢竟老大張耀祖自打開始上工，他賺的工分、錢、糧全用在張家人身上，對方恐怕連糧票都難拿出來，何況是自行車票？

那自行車票是一般人能得到的嗎？

他張耀祖何德何能？

老母親和老四老五提起興趣，扯一條椅子坐近，她們就想聽聽自家老大凈身出戶，怎么還能有自行車票？

張耀琳沒隱瞞什么，她一樣好奇自己大哥哪來的自行車票，剛好可以講出來讓全家人一起揣摩分析。

“今天我正上班，大哥就背著個籃子進了供銷社……他竟然拿出一張破臉狗皮……本以為他賣八塊已經謝天謝地，哪知他當場摸出兜里票，那自行車票就明晃晃的躺在他手里……嘿，你們就說怪不怪？大哥都分家出去了，沒上工，他怎么反而過的更好了呢？”

張耀琳把中午的事情毫無遺漏道出。

因為怕錯過什么細節之處，她沒有半點摻假，期間還說了張耀祖如何與縣里領導搭上線，并表示張耀祖狗運不小。

聽完她的講述，全家人面面相覷。

他們眼里有震驚、不可置信、嫉妒……顯然沒人能想到，老大分家出去后，不僅沒哭爹喊娘，反倒是還能獵到獵物去供銷社換錢。

最只要的是，竟然還和縣里領導搭上線了？

他張耀祖憑什么啊？

老三臉色鐵青至極，喊道：“怎么會？那家伙的錢不是全讓我用完了嗎？我本子里可是清清楚楚記著的，他每個月的工分以及做其他工情況，他的行為舉止都沒離開過我的眼皮子，到底哪來的自行車票？！”

分家前，他和張耀祖關系最好，做大哥的很疼愛他，對方任何行為他一清二楚。

自打分家后，他和老大最不對付。

所以聽到張耀祖分家出去后，非但沒有落魄反而活得滋潤，嫉妒心一下子就攀升不止。

憑什么他張耀祖能吃肉享受？

見著兒子氣得臉紅脖子粗，張德旺眼底閃過無奈，猜測道：“應該是他獵到熊的功勞，說到底那是一頭大老黑，上面總要嘉獎一些東西。”

這么說，他自己也不確定，不過卻能安慰到二兒子，生怕對方氣急攻心。

他的話起不少作用，家人一致覺得有道理。

西南地區，不止....只要是全國山林地區，早年部隊可是會聯合群眾進山除害，當時就有規矩，誰打的獵物多，那就嘉獎，有時給錢、有時給糧、給紙票……年輕時候，張德旺就得過獎勵。

因此，他們有理由相信張耀祖的自行車票，來自上面嘉獎。

“可是，這獎勵也太好了吧？”張耀家恨恨咬牙。

“行了，起碼現在咱們知道誰手里有自行車票了。”張德旺把煙斗里的煙灰磕到地上，用腳踩滅，站起身煙桿連煙袋一起掛墻上，沉聲道：

“這會兒啊，阿們該想想，怎么從老大手里拿到自行車票！”

聽到話，一家子沉默了。

老大鐵了心分家，而今本是血親的一家人隔閡巨大，對方又豈會輕易把票給他們？

張老三眼珠轉溜：

“爹！這還不簡單，他不是說要給你們養老錢嗎？咱們提前預支又不是不行？”讀那么多書，他全用在耍小聰明上，當即冒出個主意來。

“不行！”

一向事事順丈夫的米桂花破天荒開口：

“你大哥答應給你爹和我養老錢，那是還念著親情，當真要拿一張自行車票抵，他保不齊得鬧斷親！老頭子，你別跟阿我說，你真呢不想要老大了嘎？”

再怎么說，張耀祖是自己兒子，再糊涂也不能斷親。

“媽！”張老三發出一聲埋怨。

“得了！”張德旺喝聲，堂屋頓時安靜下來，他愁眉道：

“你媽說的對，那不孝子真能干出斷親的事情來，到時候大隊、公社里的人怎么看我們家？”

他背手走進內屋，臨進門前停住。

“明天讓你媽去一趟他那里，他要什么答應就是了。”

要說家里還有誰能和張耀祖心平氣和說話，也只有一直老實本分的米桂花了。

一家之主話落，主意敲定，全家人各自回屋休息。

米桂花進屋時，剛剛還一臉做派的張德旺沒躺床上，而是手掌揉著額頭，面容愁苦。

“咋滴？后悔分家了？”米桂花抬了盆水，幫丈夫脫掉鞋子洗腳。

“哼～分出去一個不孝子，有什么后悔的？”張德旺滿不在乎放下手，視線落到東屋：

“你說給老三說親事是好是壞？我怎么感覺哪里不對勁呢？人家董家姑娘怎么就看上這傻小子了？”

“吃菌看小人——對上號了唄！”

米桂花撇嘴一笑，把張德旺雙腳放到墩子上，抬著水盆出門倒掉洗腳水，邊進屋，濕手邊往腰巾擦了擦，笑道：

“當年咱們不也是這么瞧對眼的嗎？”

“不對！”

張德旺搖頭：“按照老大的脾氣，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對董家姑娘氣惱，偏要阻撓老三結婚，甚至不惜分家。”

終歸是父子，張德旺對張耀祖有一定了解，這幾天仔細想了想，總覺得大兒子太反常。

濕腳晾干，他收腳進被窩，朝米桂花話叮囑道：

“明日你去找那個不孝子的時候套套話，我這心里總覺得不踏實……你也曉得，老宋家祖上出過幾個神棍，說是騙人，可有時候偏會靈應。”

張家祖上不是云省的人，以前出過幾個風水師，其實就是神棍，那時候山里人愚昧，他們祖上是有學識的人，隨便忽悠兩句就讓人當風水大師了。

后來解放，大部分人對風水就沒那么相信了。

米桂花無奈搖頭：“你就是喜歡神叨叨，結婚是好事，心里有啥不踏實的？快睡覺吧！”

“嘖！有點睡不著！”

張德旺坐起身，“真要和那個不孝子換票，他估計要獅子大開口……畜生玩意兒，想到要給他好處，老子就睡不著覺！”

老父親越想越氣，下床拿煙斗煙袋，坐到月光灑進來的門邊大口吞吐煙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