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意味深長的對胡茂楨笑了笑：“沒什么，只是不管是舅母還是太子，恐怕都料到了，這次分家，勢在必行啊。”

胡茂楨一開始臉色有些心疼，隨后卻還是點點頭嘆息一聲：“早點兒分家也好，省的這幫子人壞了咱們的事兒了！只是可惜了，伯爺尸骨未寒，這幫子小人就如此迫不及待?！?

李本深看向胡茂楨只是搖搖頭：“強留他們下來，只會讓咱們自己陣腳大亂，反倒是不如提前分家，太子，或許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李本深所言不錯，朱慈烺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沒有拒絕李成棟的請求。

不管是朱慈烺還是李本深邢夫人這些人，肯定是都不希望看到高杰的力量被削弱，都是希望高杰的余部能保持統一的，但是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么強留反而會引發內亂。

想起歷史上李成棟做過的事情，朱慈烺其實是頗為的動了幾分殺心的，但是他最后還是忍住了。

殺了李成棟沒有絲毫的益處，邢夫人李本深等人壓不住高杰這么龐大的勢力是既定事實，這一點就算是殺了李成棟也無法改變，說白了李成棟，也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所以此時殺了李成棟，只會激起高杰部更為激烈的反抗，他們本質上就是想逃，所以誰能帶他們逃誰就是領袖，誰不讓他們逃，誰就是敵人。

朱慈烺能做的，也就只有至少讓他們不要在揚州鬧起來，這個時候的內亂是最要命的。

四月十七日，清軍先鋒部隊韓岱、伊爾德抵達揚州城外二十里處，開始搭建營寨，同時明軍忠貫營何剛抵達揚州瓦窯鋪與應廷吉匯合，駐守提防清軍，幕府軍劉肇基、秦士奇、黃鉉、孫芝秀等幕府軍在淮左的各處將領皆抵達揚州，入城拜會史可法。

“清軍發起進攻了！韃子要打過來了！”

劉肇基闊步的走在城墻上，看著城下的難民們跪在爛泥之中，高舉著雙手朝著城上的揚州守軍哭喊著，早春時節破衣爛衫的跪在一片泥濘之中：“軍爺！行行好吧！”

“救命??！救命?。　?

其中一個婦人大哭著高舉著手中的小女孩兒：“哪位軍爺能行行好發發善心，我們不上去！能把我囡囡接上去嗎！”

小女孩兒約莫六七歲模樣，母女倆俱是骨瘦如柴，此時正張著嘴大哭著轉身要抱媽媽：“我不走！娘！別丟下我！”

城上一眾將士們見了都是不落忍，劉肇基更是緊緊的皺起了眉頭，一旁的秦士奇見了嘆息了一聲：“這都是揚州附近村鎮的百姓，聽說清軍來了，都是爭相要入城避難?！?

黃鉉反倒是沒有那么感性，雖然也是面露不忍神色，卻是輕聲道：“放也是應當，不放，也是應當……”

說著指著城下堵在城門下不斷拍門的百姓道：“你知道這些人當中，哪個是良民，哪個又是奸細？”

眾將都是暗自點頭，雖然如此，秦士奇卻還是不免怔怔的看著城下的百姓，輕聲喃喃道：“這該死的世道……”

經歷了這件事，眾人氣氛有些沉悶，劉肇基卻是默默的看了片刻之后，轉身快步的朝著幕府內走去了。

眾人見狀也都是急忙的跟在劉肇基身后去了幕府府衙，眾人剛進了大門，便見無數快馬奔出，皆是身背王命旗牌，沿途大喊：“閃開！快閃開！王命旗牌八百里加急！撞死勿論！”

前面幾匹奔出之后，劉肇基等人倒是沒什么奇怪的，只是到了最后一匹眾人卻是不免一驚，只見那匹馬上的騎士身上居然斜裹著一張巨大的白毛氈毯子，上面淋淋瀝瀝的皆是已經干涸的暗紅色血跡書就得幾個大字：“臣史可法，急奏軍報，江北將失，國朝不保，奏請急援，泣血以待！”

顯然史可法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直接激起南京百姓的義憤，用以逼迫南京朝廷北上支援，然而這招到底能不能奏效……恐怕有待商議。

至少此時劉肇基秦士奇等人基本都不抱什么希望，這么久了，要是朝廷真當回事兒，不要說是調回黃得功等人，就是派遣京營也該趕到了！

眾人皆是沉默的走進了府衙之內，誰料此時史可法正好在往外走，一見眾將士，史可法蒼白的臉色上帶了幾分笑意：“都回來了？”

“督師……”

眾人躬身行禮，低頭看去，只見史可法手腕處纏著厚厚的繃帶，眾人皆是不免面露驚色，抬頭看著史可法更為的肅然起敬，顯然這就是剛才那封血書的來源……

史可法卻是絲毫不以為然，對眾人道：“軍情調動的事情待會兒再說，我正要巡查城防，一起吧?！?

眾人皆是應下跟在史可法的身后，各自又重新上馬坐轎朝著城墻的方向進發。

沒多時史可法帶領一眾將領出現在揚州城墻上，一眾城防將士見了，皆是恭敬看向他：“史督師……”

史可法環視眾人緩緩點頭，在眾人的引領下走到城墻前，城下正在哭喊的百姓抬頭見了皆是激動了起來：“史督師！您發發善心吧！”

“史閣部！救命啊！”

史可法面露不忍神色的看著城下一眾百姓，眼中不由得漸漸氤氳了幾分水汽：“疏忽了百姓，我之過也，我之過也……”

說著史可法轉頭對城墻上的守將揮揮手道：“開城門，放百姓們進城吧。”

守將急忙低頭應了一聲，其余諸將見狀皆是張了張嘴想要勸，只是看到史可法蕭瑟模樣，卻也只能咽了回去。

城墻下的百姓見叫了半日的城門終于緩緩打開，急忙拖家帶口的念佛含淚的往城內涌來，那抱著小女孩兒的婦人則是跪在爛泥中拉著女兒對史可法叩了幾個頭，史可法不由得抬起袖子來輕輕擦拭了幾下眼角。

百姓魚涌而入，皆是一片稱頌，然而諸將的臉色卻更為肅穆，史可法帶著眾人在城墻上緩緩的巡視著，一旁的秦士奇終究還是沒忍住上前輕聲道：“督師，還是不得不防，其中或許有間啊?！?

史可法聞言只是抿著嘴默默的走著，隨后面露悲傷的神色：“諸君以為，孤立無援，我們能撐多久呢？”

眾將聞言，都是低下了頭，而劉肇基則是緩緩的皺起了眉頭，似乎還沒有開戰，史可法已經無比悲觀，對這場戰役沒有絲毫的勝利欲望。

史可法站在還有些凜冽的春風中，微風拂動著他一夜花白的胡須，他輕聲悲嘆道：“昨日我連發十道檄文，召諸鎮急援，而趕到的，只有你們……”

史可法仰天長嘆，嘴唇微微顫抖：“我史可法經營江北這么久，到了最危急的時候，卻已經是人心盡去，收拾不來的地步了么？”

身后眾將士見狀，皆是面露悲色，閻爾梅上前輕聲哽咽的對著那春風中單薄的老邁軀體輕聲道：“督師，保重啊……”

“督師，保重！”

一眾將士皆是面露悲痛神色的上前勸慰，史可法卻是掩面的緩緩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反倒是人群之中的劉肇基見到史可法和眾將士的悲觀絕望氣氛，不由得緩緩皺起了眉頭。

劉肇基上前幾步，對史可法輕聲道：“督師，如今清軍立足未穩，其少量先鋒部隊正在扎營，短短半個月時間拿下了盱眙、天長、泗州，突進過急，其軍必疲，不如趁機突襲，或可建功。”

史可法聞言面露猶豫神色，實則眼中的怯畏之色叫劉肇基捕捉無疑，史可法轉頭輕聲對劉肇基道：“你也見了，我檄各鎮駐軍，趕到的只有這些人，其中算的上軍的，就只有你一部，如今你孤軍來援，忠義敢戰之心我深知之，然而揚州的力量全部在此，我如何敢輕觸其鋒？”

史可法說的沒錯，別看現如今好像幕府軍全都回援了，但是回頭看看，這些人當中真正算得上將帥的，真正會帶兵打仗的，其實就只有劉肇基……

劉肇基見狀急忙張口又要再勸，史可法卻伸手攔住了他，對他輕聲道：“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韃虜銳氣不可輕試，且養全鋒以待其斃?！?

劉肇基張了張嘴，見史可法執意如此，也只能長嘆一聲，隨后轉頭又指著城下不遠處的一處茂密的樹林對史可法道：“揚州舊城西門地形卑下，城外高阜俯瞰城下，勢若建瓴，末將已經問過了，此處為興化李宦祖塋，樹木陰翳，由外達內，絕無阻隔，枝干回互，勢少得出?！?

史可法和一眾幕府將領都是順著劉肇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城外不遠處果然一片茂密樹林，看不真切，侯方域點頭上前道：“若清軍埋伏于此處，只怕我等的確一時難以發現，且必為其所趁！”

劉肇基點頭：“清軍仰仗著，唯其紅衣大炮之利也，倘或運來，于此處埋伏，不須過多，僅十數門，一齊發時，則西門必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