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這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真正把南明所有人扇醒之前，所有人依舊是沉浸在醉生夢死，沉浸在宦海爭斗之中樂此不疲呢。

反而是多鐸的一場大屠殺，直接敲醒了他們，也正是到了這個時候，民族矛盾才逐漸的替代了所有的矛盾將南明擰成了一股繩……

額，兩股……可能還是三股。

所以朱慈烺清楚，這個時候奪權，癡心妄想，史可法自然也清楚，朱慈烺這個時候想奪自己的權完全是做夢。

但是前提是，太子在自己的掌握下，且自己在自己的大本營揚州親自坐鎮！

而在這里呢？

身側的高杰部現如今不說是太子的死忠，也已經正經的成為了“太子門生”了，史可法秘密派人監視他們，高杰部上下現如今奉高元照為少主，明面上雖然是李本深指揮，實際上就是邢夫人在背后操縱。

邢夫人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那個“小國姓爺”，已經是百分百的和朱慈烺捆綁到一起了。

甚至于因為高元照的緣故，高杰帳下部將多有怨言，給弘光朝廷賣命這么久，連主帥都死了，什么表示都沒有，反倒是還不如跟太子爺混一天實在！

功勛的作用就體現在這兒了，一個小屁孩兒都能因為他爹得個國姓“與國休戚”，我們這幫還能打能殺的大老爺們兒，難道就混不得個公侯萬代？

這幫人嗷嗷叫喚著就等太子的一紙令下呢，雖然史可法立刻就派自己的親兵甚至于讓史德威回揚州徹底的監管起了太子了，但是誰能保證，史德威就能看的住？

太子到時候非要動刀兵，難道史德威還敢用強不成？

到時候高杰部直接殺進白洋河，架空了自己，幕府軍上下驚慌失措之下，連他史可法都未必能控制得住！

人家還沒來，自己人先自殺自滅起來了！

史可法真正感到恐懼的，反而是如此，所以他要立刻親自趕回揚州，守著太子！

如果之前史可法還覺得太子是朵小白花的話，那么經歷過高杰的事情之后，史可法已經看透了這朵小白花的心里都是黑的！

他指不定背著自己在背后還做了些什么準備呢，萬一朱慈烺真是奔著奪權，然后南下攻南京的心思的話，自己和朱慈烺，都要成千古罪人了！

史可法當然不相信一個人做這么多就是為了抗清，怎么會有人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所以朱慈烺的所作所為在史可法的眼中只為了三個字：當皇帝！

自己不能看著太子一錯再錯下去了！

因此雖然此時帳內文武諸將皆是七嘴八舌的勸史可法，有的說應該重新奪取河南，有的說應該進軍山東，有的說死守徐州，但換回來的只有史可法的拒絕，并且嚴令各軍立刻收拾東西，立刻南下回揚州固守。

“史大人！”

白洋河鎮的百姓抓著史可法的官服下擺，那為首的老翁嚎啕放聲哭泣道：“我等聽聞大人要率官兵放棄我等南下了，這話，是真的么！”

四周的幕府軍官兵皆是垂著腦袋臉色漲紅，這段時間沒少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結果現如今清兵來了，他們拍拍屁股跑了……

史可法也只能是安慰那老翁道：“朝廷自有調度，你們且安心回家便是……”

“我等如何能夠安心，史大人若是走了，我們又哪兒還有家！”

史可法一陣語塞，而那老翁緊接著便是跪在地上，帶著一群人哀求史可法：“我等俱是大明子民，督師若要走，我們也不能離開家鄉追隨，只愿督師給我們留一部一兵也好，這是大明的土地啊！”

史可法也是一陣眼眶泛紅，卻只能是偏轉過頭去咬牙不看。

這時候身后的一群青壯們也是起身大聲道：“大人若是留下，我等俱愿追隨大人！保衛家鄉！”

四周皆是一片哀求之聲：“大人，您留下來吧。”

“大人……”

史可法仰天長嘆，眼中兩行清淚緩緩落下，卻只能是堅定的調轉馬頭，低頭落淚離去。

“大人！”

“大人啊！”

“左右有言使公懼，拔營退走揚州去。兩河義士雄心灰，號泣攀轅公不駐……”

朱慈烺收起了手中的毛筆，淡然的將手中的紙張拿起來輕輕的吹著上面未干的墨水。

而就在他的身邊，張天恩正在一臉郁悶的抱著胳膊撓著腦袋，朱慈烺瞥了他一眼，笑著道：“怎么？還在耿耿于懷？”

張天恩回過神來，急忙道：“啊……倒也不是，我就是……”

張天恩一臉便秘的樣子，半晌方才是對朱慈烺道：“標下就是覺得，史督師看起來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朱慈烺則是毫不在意的起身走到了火盆兒旁，將剛剛寫的那首前世諷刺史可法的詩丟了進去，淡然的看著火盆兒微笑著，火焰跳動著照著他的臉忽明忽暗：“一切，都是為了大局不得不做出的犧牲罷了，我們都是在試圖將這個腐朽不堪的王朝拉回來，只不過他是為了我，而我，是為了百姓。”

“所以我們的所有舉動都是基于此展開的，那么既然已經預定好了目的，所做出來的任何事自然都要圍繞著這個目的無論好壞，與個人品質，無關。”

朱慈烺這么說本是為史可法開脫了兩句，未曾想張天恩聽了卻是猛然松了口氣，突然樂了起來：“我就說嘛！史督師他不是那樣人！”

朱慈烺轉頭有些詫異的直勾勾的盯著張天恩，張天恩這才急忙收斂了幾分的對朱慈烺撓著腦袋憨笑了兩聲。

朱慈烺笑著看著張天恩道：“其實我有些好奇，史可法到底給你們灌了什么迷魂湯了？”

“也沒什么迷魂湯……”

張天恩撓著腦袋笑了兩聲，隨后竟真的思索了片刻之后對朱慈烺認真道：“其實標下自是覺得，史督師和殿下是同一種人……”

一直抱胸站在一旁的葉英聞言急忙干咳了兩聲，暗中瞪了張天恩一眼，張天恩滿臉茫然的看著葉英：“你風寒了？咳成這樣？”

葉英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

朱慈烺則是笑著看了一眼葉英之后，轉頭對張天恩道：“什么意思？”

張天恩絲毫沒覺得自己這話有什么歧義，更是完全沒往唯我獨尊那方面想，只是對朱慈烺認真道：“弟兄們，包括此時愿意追隨殿下的，基本上都是覺得殿下您真是個大好人，史督師就是這樣的，雖然很多時候大家也不理解史督師也不贊同史督師，就像是對殿下您一樣，但是……”

張天恩滿臉真誠的看著朱慈烺：“但是大家都知道，史督師和殿下做的事情，是為了天下，為了咱大明百姓，跟著殿下您，跟著史督師，就是感覺跟著別人不一樣，渾身都充滿了勁兒，您要是說為啥，標下也說不明白，但是就是……”

“站在您身邊，知道是在為您做事，咱心里就踏實！就暢快！就是不給錢也痛快！”

朱慈烺怔怔的看著張天恩，張天恩則是看著朱慈烺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笑著：“嘿嘿，標下沒讀過多少書，話說不太明白，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朱慈烺看著張天恩，又轉頭看向同樣一臉認可的葉英，心中不知道怎么的便是涌起了一股子暖流，同時也越發的沉甸甸的。

自己的身邊不知何時也聚集起了這么一批人，就算是為了他們，自己又怎么能退縮呢？

正在這個時候，只見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正是史德威，張天恩和葉英也是急忙的讓開，史德威這才打開牢門走了進來：“殿下，有您的信。”

朱慈烺笑著點點頭：“麻煩你了，龍江。”

史德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為殿下跑腿兒是應該的……對了殿下，您吩咐的，此時揚州城內聚集的錦衣衛實在是太多了，所以臣已經把他們安排到了幕府軍的親兵營帳下。”

朱慈烺點點頭笑著道：“穆虎現在還沒趕回來，這些錦衣衛沒人看管，且越來越多的人還在朝著揚州的方向聚集，以后只會越來越多，到時候沒人管理，難免就有些亂子……”

朱慈烺起身拿起桌子上早就準備好的一封手書遞給史德威：“我現在手上沒有印信，沒辦法委任你官職，只能是暫代行錦衣衛部堂事，你以手書先掌著錦衣卒吧。”

史德威心下一陣顫動，有些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朱慈烺，又看向朱慈烺遞過來的手書，略微平靜一下，才是接過了手書，正色的看著朱慈烺拱手道：“臣愿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朱慈烺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史德威，讓你暫管錦衣衛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說的這么壯烈？

殊不知在史德威看來，自己身上又有史可法的影子，朱慈烺身邊又不缺信重的錦衣衛自己人，卻還是愿意讓自己暫管錦衣衛，也正是這種淡然的委任，反而是叫史德威感受到了那股沉甸甸的信任，難免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