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見他出來了，遠遠的朝著他招了招手，看起來似乎并不是立刻要下令圍剿的意思，只是臉上掛著絲絲的冷笑。

見狀姜瓖也只能是硬著頭皮上前，畢竟……他現如今身后的兵將們身上沒一個著甲，甚至于根本就沒意識到，身邊的“友軍”此時已經翻身一變，刀鋒對準他們了！

“跪下。”

等到姜瓖走到多鐸馬前時，多鐸只是淡然的死死的盯著他，口中吐出了這兩個字。

姜瓖一怔，隨后看了看四周，只能是一咬牙，掀起衣袍對著多鐸跪了下去！

多鐸不免譏諷的看著低著頭趴伏在地上的姜瓖，滿意的笑了笑之后，方才是對身后的天使揮揮手。

那內侍這才是上前，展開來手中的圣旨……

“爾本為降將！竟敢擅為扶立之事！著立刻卸除兵權，將麾下將士并入豫親王麾下，爾即刻回京述職！如若敢有片刻怠慢，即是二心！”

姜瓖面露驚恐之色，卻也急忙磕頭如搗蒜：“臣豈敢！豈敢！臣立刻便將軍務交接，回京述職！”

說著姜瓖就小心翼翼的起身，準備退回軍營內，誰料多鐸卻是不屑的笑了笑：“就不勞煩姜總兵了，你即刻隨天使回朝吧，你麾下的兵丁，本王會妥善處置的。”

姜瓖知道對方是在奪自己的兵權，又哪兒敢有二話？當下便是急忙陪著笑，反而是要對多鐸道謝：“多謝十王，多謝……”

心下里卻不免松了口氣，奪了自己的兵權，好在也是給了自己一個解釋的機會，沒有像馬世耀那樣直接誅殺，應該，就還是有機會吧……

姜瓖是去年五月反順的，當時清軍的鋒芒尚未抵達大同，所以姜瓖自然不可能是直接就投了清，當時姜瓖打出來的旗號是隨便抓了個當地的明朝宗室朱鼎珊……大明朝亡的真沒道理，隨便誰反正都能隨手抓著個有明朝宗室血脈的，就這造人能力，光自己組織個朱家軍都沒準兒能混成軍閥……

這個朱鼎珊祖上曾經是明朝的棗強王，不過到他這兒早就沒了，卻還是被姜瓖給挺起了這張虎皮了。

只是可惜，沒挺多久，恭順侯吳惟華主動請纓為清廷招降山陜，此時姜瓖權衡利弊之后，覺得南明鞭長莫及，自己若是還打著明朝旗號，大同恐怕會淪為孤忠之地，這才是主動投降了清廷。

本來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只是之前圍剿馬世耀時姜瓖為了挽尊的一句話，卻讓多鐸心中十分不滿，將此事稟報給了朝廷，那么自然是要問罪下來。

姜瓖暗自懊悔說錯了話，卻也心中祈禱著自己進京解釋一番，問題應該不大。

其實這件事真的不怪姜瓖，此時很多文臣武將實際上并不是自己心甘情愿，或者主動投降清廷的，實在是南明朝廷的聯虜滅賊之策太有迷惑性，以至于很多外鎮文武此時已經被朝廷徹底給搞懵圈了。

比如此時的提督六鎮兵馬，巡按河南凌駧，他身上現在就佩著兩塊官印，一塊是清廷的一塊是明朝的。

這并不是凌駧這些人是投機分子，實在是他們自己接到清廷的委任時候也是滿臉懵，不是合作，怎么還讓我當上清官了？

于是主動向明廷詢問是怎么回事兒，得到的回應卻是不必在意，給你你就接著。

朝廷都這樣說了，縱然是心里犯嘀咕，這些人也只能是收下了清廷的委任，然而實際上正是因為朝廷的這種態度讓他們以為不過是為了方便行事亦或者是兩國交好，所以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莫名其妙“降清”了……

此時多鐸在潼關休整了一個月之后，闖賊敗逃以及多鐸重新率軍南下的消息再一次響徹天下。

還沒來得及為李自成的敗亡興奮，多鐸的南下便已經激起了民間和士林的擔憂憤慨。

而直到這個時候，河南境內此時接受清廷委任官職的明朝官僚才意識到……

艸了，漢奸竟是我自己！

一部分人選擇將錯就錯，看著清軍攜大勝之威南下，而南明朝廷一年多的時間卻連一個兵將都看不到，他們這些文官除了投降，還能怎么辦？

拿那些鄉勇和清軍死磕么？

而另一部分頭鐵的則是真的選擇這樣做了……

然后他們就仿佛被大浪拍倒的水花，在凌駧回南京述職還未趕回河南之時，河南境內這一次，才算是徹徹底底的淪陷了！

凌駧正在心急火燎的往河南境內趕，然而緊接著一條足以震撼整個天下的消息的傳來，則是徹底的擊潰了他……

高杰駐扎歸德之后的這段時間，再三催促駐扎睢州的許定國出兵北上為先鋒，給他讓出睢州做大本營。

許定國又哪里甘心為高杰驅馳？雖然倆人的官職和爵位都是高杰高，但這也正是許定國深以為恥的原因。

身為根正苗紅的大明邊軍出身的許定國，打心眼兒里瞧不上農民軍出身投降過來的高杰，更是覺得他寸功未立有什么資格指揮自己該怎么做？

于是許定國自然是將自己的想法按照武舉人黃生和兒子許爾安的建議上奏到了弘光朝廷，誰料他信任誰不行，非得信任漏斗一樣的弘光朝廷……

高杰本身就在朝中有內應，弘光朝出了名的文官倚靠武將內斗，所以這本奏疏還沒等送到朱由崧面前呢，先送到高杰面前了……

看著奏疏內許定國毫無保留的對自己的羞辱，說自己不過是泥腿子出身的農民軍，本身跟腳就不干凈，最重要的是自打投靠以來寸功未立，卻能立足朝廷功封興平伯，他也配？

“黃得功、劉澤清、劉良佐皆起行伍，列土是矣，高杰乃賊也！何故亦蒙列土之榮？”

高杰越看越是紅溫，越看越是呼吸粗重，到最后終于忍受不住，伸出手來將面前的奏疏給撕了個粉碎！

“啊！！！”

“匹夫焉敢如此辱我！”

高杰猛然拍案而起，而四周高杰的部將，李本深胡茂禎等人皆是大怒：“伯爺！這匹夫如此羞辱伯爺，咱們殺進睢州！除了這賊廝！”

“不可！”

高杰尚未曾開口，只見帳中緩緩走進了一美貌婦人，說來奇怪，這婦人看起來妖冶美艷，四下皆是農民軍出身的將士們卻無一人敢冒犯，見這婦人進來了，皆是低下頭：“夫人！”

更奇怪的是，當那婦人看向高杰之時，原本還在耍脾氣的高杰竟是放下了叉腰的手，竟是對這婦人頗為的敬重！

那婦人這才是上前，伸手輕輕按在高杰肩上：“伯爺何事如此氣憤？急必有失，怒則失智啊，伯爺。”

高杰雖然被夫人如此撫慰，卻還是難掩心中憤懣，于是將事情跟夫人說了：“夫人，此賊漢子如此羞辱于我！我必殺之！”

那夫人輕輕拍了拍高杰的肩膀：“好了好了，消消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啊。”

神奇的是，上一秒還在暴怒如虎的高杰，竟真的在夫人的輕撫之下漸漸消了氣了！

四下的將領彼此給彼此一個眼神，皆是撇撇嘴憋住笑意低著頭不語。

只因此人在高杰軍中有不一樣的地位，不僅僅是對高杰，就算是對他們而言，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高杰夫人，邢夫人！

就是當初高杰寧可和闖軍決裂，大冬天渡過黃河，也要帶走的那位，李自成原來的妻子邢夫人。

邢夫人頗長于心計，又擅調配，再加上身份不一般，當初在闖軍的時候就已經“打”出了赫赫威名，如今到了高杰這邊，自也是獨一無二，甚至于連高杰都對其俯首帖耳。

在闖軍的時候邢夫人就負責管理軍械和軍餉輜重，高杰生的又俊朗高大，在一群農民當中那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后生，難免去領取軍餉的時候就互相調戲調侃兩句，正所謂姐兒愛俏，眉來眼去的幾回下來，就成了好事兒了。

到了這邊兒之后也是依舊錢政大權一把抓，高杰不僅絲毫不以為忤，相反還因為怕別人說他懼內，于是主動對別人解釋道：“邢有將略，吾得以自助，非貪其色也。”

有高杰的這種支持，再加上邢夫人才是實際掌握錢財的那個，那么帳下的將士們自然尊敬邢夫人有時甚至過于尊敬高杰。

當然高杰這樣解釋，其實也暴露了高杰的一個重要的心理缺陷，那就是他格外的渴望認同，因為勾引人妻這話不好聽，所以變成了因為邢夫人有大將之才所以才這樣做，因為農民軍不好聽，所以史可法幾針雞湯下去，高杰成了四鎮之中唯一一個嗷嗷叫喚要北伐的。

可見高杰此人對名聲二字的看重，為了聲望和尊嚴，高杰連命都能不要，許定國卻這樣羞辱自己，高杰怎么能不氣？

邢夫人自然也是知道高杰的這個個性的，于是根本沒有要勸高杰放下仇恨共面未來的意思，相反邢夫人則是輕聲對高杰道：“伯爺既然下定了決心，就應該立即去做，而不是走漏了風聲，恐成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