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二年五月，滁州城外三十里，大地仿佛被一層厚重的陰霾所籠罩。天空中，鉛灰色的云朵低垂，仿佛隨時都會壓下來。狂風裹挾著沙塵，肆虐地席卷而過，吹得路邊的枯樹枝丫沙沙作響，像是在發出痛苦的哀號。

耿仲明身著一襲沉重的鐵甲，緩緩地踩著泥濘的田埂，朝著南明軍營走去。他的靴子每一次落下，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靴底黏著前日江陰守城戰留下的碎骨渣，發出細微的嘎吱聲。那碎骨渣仿佛是戰爭殘酷的見證，時刻提醒著他身處的這個亂世。

他身后只跟著韓鐵手和兩名鑲藍旗親兵。多鐸故意要他孤身勸降李成棟，滿洲貝勒們正躲在暗處，像一群貪婪的餓狼，等著看漢人自相殘殺的好戲。

“懷順王到——”隨著一聲呼喊，破敗的營門前，幾個衣衫襤褸的明軍士卒突然從營中沖了出來。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手中抓起爛泥便朝著耿仲明砸了過來。那爛泥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帶著刺鼻的氣味，朝著耿仲明撲面而來。

韓鐵手見狀，斷腕處的鐵鉤寒光一閃，下意識地就要出手。然而，他的動作卻被耿仲明一把按住。耿仲明面色平靜，淡淡地說道：“讓他們砸。”

泥漿狠狠地砸在耿仲明的鐵甲上，順著鐵甲的紋路緩緩往下淌，像是無數道黑色的淚痕，仿佛在訴說著戰爭的苦難和人性的悲哀。耿仲明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任由泥漿濺滿全身，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苦澀。

那些明軍士卒看到耿仲明沒有反抗，更加憤怒了，他們繼續砸著爛泥，嘴里還罵罵咧咧地說道：“漢奸！賣國賊！”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充滿了怨恨和不滿。

耿仲明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他知道，這些士卒對他的仇恨是源于對大明的忠誠和對戰爭的痛苦記憶。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朝著營門走去，心中暗暗祈禱著這次勸降能夠成功。

唾面之辱

耿仲明走進李成棟的大帳，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大帳里彌漫著血腥和鴉片的混合氣味，讓人聞之欲嘔。帳內的光線十分昏暗，只有幾支搖曳的蠟燭在角落里發出微弱的光芒，映照著帳內的一切，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李成棟斜倚在虎皮椅上，左腳悠閑地踩著一顆清軍頭顱。那顆頭顱正是三日前戰死的正藍旗參領，他的臉上還殘留著臨死前的驚恐表情。李成棟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屑和傲慢，他看著耿仲明，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耿二哥別來無恙？”李成棟故意用當年東江鎮的舊稱，語氣中充滿了調侃。他的指尖捻著一粒金丸，把玩著，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漫不經心。“聽說你在揚州，親手把史閣部的首級獻給多鐸？”

帳角的陰影里突然沖出一個獨眼軍校，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他快步走到耿仲明面前，一口濃痰啐在耿仲明臉上，大聲罵道：“貳臣！”那濃痰黏稠地掛在耿仲明的臉上，緩緩地滑落，滴在他胸前的黃金打造的懷順王印上。

耿仲明的身體微微一震，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看著那個獨眼軍校，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緩緩地說道：“錢麻子，崇禎四年在鐵山，你替我擋過韃子的箭。”

他的話音剛落，突然暴起，刀鞘重重地砸在那軍校的膝蓋上。只聽“咔嚓”一聲，軍校的膝蓋骨被砸得粉碎，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耿仲明冷冷地看著他，說道：“現在本藩賞你全尸！”

李成棟坐在虎皮椅上，看著這一切，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說道：“耿二哥，何必動這么大的肝火呢？大家都是為了生存而已。”

耿仲明擦了擦臉上的濃痰，說道：“老李，我今天來是奉多鐸貝勒之命，勸你投降。你也知道，如今南明大勢已去，你又何必做無謂的抵抗呢？”

李成棟冷笑一聲，說道：“耿二哥，你倒是說得輕巧。你自己投降了清朝，還來勸我投降。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做一個賣國求榮的漢奸嗎？”

耿仲明皺了皺眉頭，說道：“老李，你不要意氣用事。如今清軍勢大，南明根本無法與之抗衡。你看看周圍的局勢，各地的明軍紛紛投降，你又能堅持多久呢？”

李成棟沉默了片刻，說道：“耿二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李成棟一生光明磊落，絕不做背信棄義之事。我寧死也不會投降清朝的。”

耿仲明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老李，你好好考慮考慮吧。多鐸貝勒給你的條件很優厚，只要你投降，保你榮華富貴，官位不失。”

李成棟不屑地說道：“榮華富貴？我李成棟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我心中的忠義。”

耿仲明看著李成棟，心中暗暗嘆息。他知道，要想說服李成棟投降，并非易事。他只能希望時間能夠讓李成棟改變主意。

刀鋒試心

深夜，李成棟獨自來到耿仲明暫駐的破廟。破廟內一片寂靜，只有幾支搖曳的蠟燭在風中發出微弱的光芒，映照著廟內的佛像，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耿仲明坐在供桌前，桌上攤著多鐸的手諭。手諭上的字跡清晰可見，降則授江南提督，拒則屠盡滁州。這幾個字仿佛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耿仲明的心上。

李成棟緩緩地走進破廟，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疲憊和無奈。他走到耿仲明面前，默默地站著，沒有說話。

耿仲明抬起頭，看著李成棟，說道：“老李，你想好了嗎？”

李成棟沉默了片刻，說道：“二哥可知我營中還有多少東江舊部？”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一絲感慨。“三百二十七人，全是跟著毛帥從皮島殺出來的。”

耿仲明盯著那尊泣血佛像，心中不禁想起登州兵變時，也是在這樣的破廟里分贓。他緩緩拔出佩刀，刀身映出自己早生華發的鬢角。他看著李成棟，說道：“老李，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讓多鐸調紅夷大炮來？”

李成棟看著耿仲明，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他知道，耿仲明說的是實話。清軍的紅夷大炮威力巨大，一旦調來，滁州城將不堪一擊。

耿仲明將刀尖挑起降書，恰好接住佛像滴落的血珠。他看著李成棟，說道：“老李，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你看看這降書，只要你簽了，你和你的部下都能保住性命，還能享受榮華富貴。”

李成棟看著那降書，心中十分矛盾。他一方面不想背叛南明，不想做一個賣國求榮的漢奸；另一方面，他又不忍心看到自己的部下和滁州城的百姓遭受屠殺。

“二哥，你真的要我投降嗎？”李成棟問道。

耿仲明點了點頭，說道：“老李，我是為你好。如今南明大勢已去，你又何必做無謂的抵抗呢？投降清朝，你還能為百姓做一些好事。”

李成棟沉思了良久，最終緩緩地伸出手，接過了耿仲明手中的降書。他看著降書，眼中閃爍著淚花。他說道：“二哥，我今天聽你的。但我希望你能保證，清軍進城后，不要濫殺無辜。”

耿仲明點了點頭，說道：“老李，你放心。我會向多鐸貝勒求情，保證清軍進城后，秋毫無犯。”

李成棟深吸一口氣，拿起筆，在降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放下筆，看著耿仲明，說道：“二哥，從此之后，我李成棟就是清朝的臣子了。”

耿仲明拍了拍李成棟的肩膀，說道：“老李，你放心。只要你忠心為清朝效力，多鐸貝勒不會虧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