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怎么過來了，快多去休息會。”

看見老人過來，王老師顧不得多談，趕緊起身攙扶起來。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帶來沁人的花香。

順著香氣，老人就轉過身子，看向河邊的一塊地方。

那是一片荷花池。

潔白的花瓣隱藏在碧綠的荷葉之下，花心黃嫩，荷葉幾乎連成一片，隱隱能看到一些魚苗的跡象。

“這塊曾經是村子里的荷花池。”王老師解釋道。

“荷花池……”

老人嘴里反復念叨著。

此刻的花香好像一柄銳利的劍，將原本蒙住記憶的紙窗戳出一個裂縫。

流露出來的，是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名字。

“春熙，哥？”

什么純喜哥？

現在還有人叫這個名字嗎。

王老師把所有的親戚朋友的名字回想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對應的上。

難道是我媽媽的初戀？

也不對啊，據我爸說，他們倆才是初戀。

就是媽媽家里那時候只有她一個人，下聘禮也不知道應該給誰。

可惜了，要不是爸爸過世了，應該能從他那里知道些什么。

王老師忍不住嘆了口氣，好不容易的線索又斷了。

不過江鑫的表情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略顯怪異。

春熙哥，和春熙公園，會不會有什么關系呢？

要知道，老人也是來到春熙公園才想起來了這個名字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江鑫掏出手機搜索起來。

百度上很快就把春熙公園的信息都展現出來。

現有的春熙公園其實是擴建后的，原先的春熙公園其實還算得上是一個歷史景點，所以百度上大部分都是對于歷史的介紹。

江鑫翻看了好幾遍，好像沒有哪里說過和春熙這個名字有關的。

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不可能！

江鑫更愿意相信是相關的信息比較小眾，沒被收錄。

小地方的就這樣，信息很匱乏。

在網頁上往下多翻了幾頁，本地論壇上一條五六年前的帖子吸引了江鑫的注意。

【其實春熙公園的名字，和旁邊墓園中的一個人有莫大的聯系，只是現在只有一些老人還記得。】

看得出來，發帖的這個人發言的欲望很強烈，在下邊說了一堆有的沒的。

但江鑫還是提取出自己最需要的信息。

春熙公園的名字來源于烈士墓園中的一位——周春熙。

就是他了。

江鑫有預感，這就是最珍貴的記憶的關鍵。

“王老師，你媽媽姓什么？”

“周啊。”

王老師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就對上了！

江鑫走到老人面前，試探的開口：“周春熙？”

老人渾濁的雙眼瞬間亮起一道光。

沒錯，就是這個！

“他是我阿哥！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老人有些激動，身軀劇烈晃動，忍不住咳嗽幾聲。

“在那里。”

江鑫手指的方向，是一片墓園。

……

“阿哥，你看，這是我給你摘回來的花！”

少女從田埂上跑來，卷起的褲腿沾上了點點泥濘。

“回來啦。”

阿哥溫柔的接過少女手中的花，從旁拿了塊布擦去女孩身上的泥濘。

“我也想用花也給阿哥你編個花環，就像你經常給我編的一樣！”

“好啊，到時候我教你。”

阿哥把農具收好，輕松就將手頭上的雛菊編制成一條花環，少女學的很認真。

這年，少女十六。

……

少女坐在一面梳妝鏡前，阿哥用木梳輕輕將少女的頭發捋順。

“都這么大了，再過幾年就可以嫁人咯。”

“你說什么呢阿哥。”

少女羞紅的拍了拍桌子。

“我看隔壁村子的小王還不錯啊，經常看到他來找你。”

“我才不要，他呆呆的，一點都不有趣。”

談到那個呆愣的傻子，少女就氣不打一處來。

阿哥笑了笑。

“那看來，給妹妹梳頭發的重任還要在我的肩上啊。”

這年，少女十八。

……

“阿哥，真的要走嗎，反正也不缺你一個，我都馬上要嫁人了，留下來好不好。”

少女的眼淚婆娑，眼眶泛紅，顯然哭了很久。

“國家需要我。”阿哥語氣堅定。

“好，那你答應我，阿哥，一定要活著回來。”

“好，我答應你，阿哥說的話什么時候作假了。”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一百年不許變。”

阿哥轉身向北走去，目光里的，是泛著雪花的異土他鄉。

看著阿哥遠去的背影，少女握緊了剛剛阿哥交給自己的袋子。

里邊是一袋荷花的種子。

阿哥說，當荷花開放的時候，他就會回來。

阿哥不會說謊的。

……

少女等啊等，等啊等。

花開了又謝了三回。

但最終，也沒有等回來阿哥。

只有一個小小的木盒和獎章。

阿哥他食言了。

這輩子阿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騙她。

那天少女摘了很多花，編織了一個又一個花環，掛在家門口，送給遠方的家人。

荷花還在開。

而且開得一年比一年盛。

大兒子已經出生了，姓王。

他腦袋上掛著少女編制的花環，和少女小時候一樣在田間奔跑。

又等啊等，等啊等，幾十年眨眼就過去了。

站在墓前，老人的眼神從未有過的明亮。

原本顫抖的雙手此刻卻是無比的平穩，輕輕掃過一片飄在墓碑上的落葉。

手指輕拂過那張灰白照片，那是阿哥唯一的一張照片。

笑得很溫柔，和記憶里的阿哥一模一樣。

滿是皺紋的臉上不由得露出燦爛的微笑。

“阿哥，我現在很好，非常非常好，你在那邊會不會想我。”

淚水想要溢出，很快就被強行咽了下去。

來見已逝的人，當然要面帶微笑。

不然在那邊，他們會睡不安穩的。

老人牽著孫女的手，指著那張照片：“這是你舅公哦。”

“舅公真帥！”

“哈哈哈。”

老人的笑聲仿佛回到了她的少女時代。

“寶貝，能不能把你的花環借給奶奶呀。”

老人接過花環，擺放在墓碑的正中央。

“阿哥，你看，這是我編的花環，比你當初編給我的，也不差吧。”

就是感覺有些空蕩蕩的。

忽然，一聲鳥叫聲傳來。

抬起頭，是喜鵲，嘴上好像還叼著什么。

那是，一片葉子？

在眾人的注視下，喜鵲落在一旁，歪著腦袋，將嘴上翠綠的葉子穩穩地放在花環的中央。

綠葉與花環相得益彰。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奇跡吧。

江鑫自一開始，心里就在默默念誦著《度人經》。

人類的周圍總是會誕生源源不斷的奇跡。

或者說，人類本身，就是奇跡。

人與人之間的想念，真的能夠超越空間和時間。

這是江鑫第一次如此親身切合的體會這種感覺。

至于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巧合，重要嗎？

下山的路上，依舊能看到那邊的荷花池。

隨風搖曳，綻放得很燦爛。

微風再度輕輕劃過在場所有人的側臉，江鑫轉過頭，仿佛看到一位溫柔的青年正揮手向他們告別。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