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新星辦公樓。

“噔噔噔。”

牧蕓芙踩著細高跟，步伐堅定的走向總經辦。

經過一晚上的深思熟慮，她辭職之心已絕。

不但連夜起草了一份公式化的辭職信，還跟自己父親通了電話。

父親那邊得知自己要辭職，甚至高興的差點笑出聲來，一連用了三個好來表示肯定。

這不禁讓牧蕓芙感嘆著世態炎涼。

當初，極力把自家女兒安插在林尋身邊的，也是他。

現在，生怕林尋糾纏上自家女兒的，還是他。

“這就是所謂人性的惡了吧，資本家素來只注重利益，不注重感情。”牧蕓芙在心中感慨。

原來，平時看起來樂呵呵的老爹，心中也有這么惡的一面。

不過，關于辭職，倒不是因為父親的意思。

也跟是否討厭林尋無關。

純粹只因這家公司，已經無力回天。

林尋父親出事之后，連帶著新星公司也遭到了大量玩家的抵制，市值每況愈下，在線人數更是每天跌破新低。

這也是為什么幾個股東著急著拋售股權的緣故。

自己什么努力都做過，買過水軍，做過游戲優化，絞盡腦汁推出一些新活動，都無法抵擋墻倒眾人推的頹勢。

回顧這幾年走來，自己為公司嘔心瀝血，盡心盡力，也屬問心無愧了。

“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心中忖了一聲后，牧蕓芙擰開門把手。

卻意外看見，那位三四年間來公司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的老板，今天起了個大早坐在那里。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收起訝異，牧蕓芙心道正好。

人在，那就當面說。

“林總，這是我的辭……”

話音還未落。

牧蕓芙就見林尋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暫停。

旋即，在她滿臉疑惑的神情下。

林尋一路快步走到門口，將門反鎖。

“咔嚓。”

卡扣傳出清脆的扣合音，讓牧蕓芙不禁心中一緊。

這家伙……大白天的反鎖辦公室的門，要做什么？

他該不會……

破罐子破摔……？

反正背負的巨款這輩子都還不清了，索性對自己下點黑手，下半輩子也在監獄里度過？

念及此處，牧蕓芙的臉色都有幾分發白。

如果這家伙忽然發難，說些不著調的葷話然后撲上來，自己該怎么防備？

高跟鞋踩他？

還是解開裙子上的小皮帶抽他？

不對！

聽說有些男人就喜歡這一口。

以林尋這種紈绔公子哥的作風，估計稀疏平常的玩法他都玩膩了，就等著來點刺激的也沒準……

那這豈不成了獎勵他了？

越抽他越興奮之類的，那不是更糟……

就在牧蕓芙心中胡思亂想時。

忽然，林尋的開口，讓她錯愕的愣在了原地。

“芙芙，對不起。”

“這些年，辛苦你了。”

林尋站在牧蕓芙面前幾十厘米外，滿臉認真，眼眸中全是歉意。

現階段公司百廢待興，這個對公司幾乎了如指掌的女人，只要能把她留下來。

別說道歉了。

就算是讓自己獻出肉體開上一局，林尋也愿意啊。

而此時。

牧蕓芙也被林尋突如其來的話硬控在了原地。

芙……芙？

這么肉麻的疊詞，他是怎么想得出來的？

從來都沒人這樣喊過自己……

而且，‘這些年辛苦你了’這種看起來很像是老夫老妻的話，尤其是從林尋的口里說出來，聽起來真的好惡心啊！

搞得好像我們關系很近似得！

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還不等她反應，林尋又拿起桌上的辭職信晃了晃，丟進垃圾桶。

“不要說辭職這種話，我不批。”

“有關于那三個億，我已經想到了完美的解決辦法。”

“嗯？”牧蕓芙暫且放下了心中的不適，好奇望向林尋。

只見他雙手負背，緩緩在辦公室內開始踱步。

“確實，如果只靠我自己的努力，三個億對我來說實在太難太難。”

“但是……”

“智械集團作為AI領域的龍頭企業，覆蓋領域之廣泛，航空航天、出行、家居、人工智能等一系列行業都有涉獵，市值更是遠超萬億規模，是藍星當之無愧的霸主集團之一。”

“而作為智械集團最高董事長的千金與獨女，集家族萬千寵愛于一身。”

林尋頓住腳步，目光灼灼望向牧蕓芙，一字一句道。

“芙芙，只要你向家里開口，我相信一定可以為咱們新星公司湊夠三個億！”

“哈……”牧蕓芙差點被氣笑。

我還以為你有什么高論。

結果搞半天，在這等著我呢？

“別想了。”收起被氣笑的表情，牧蕓芙冷著臉道。

“智械集團就算再有錢，跟我也沒有什么關系，我不在那家公司任職。”

“而且，實不相瞞，我的父親現在十分期盼我從你這里離職，若他知道我還繼續留在這里，一分錢都不會給我的。”

“以及，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牧蕓芙挑起清瘦的下巴，帶著幾分高傲質疑道。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真的能給你資助三個億，買下這家公司的股權，又會有什么改變嗎？”

“外面的玩家現在都在抵制你，抵制這家公司制作的游戲。你又該如何破局？”

“就靠著制作之前那種打怪升級的網游？不，市面上太多這種游戲了，玩家們根本不缺。而且……”

不等牧蕓芙說完，林尋直接開口打斷了她的吟唱。

“我打算制作人性題材的游戲，這是破局的關鍵。”

“市面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游戲類型，國家也正在征集具有教育警示意義的人性題材的任何作品，從這個點切入，賽道是全新的，只要游戲足夠震撼人心，加上虛擬頭盔帶來的沉浸式體驗，玩家們都會買賬。”

牧蕓芙愣了愣，像是沒聽懂般，又確認了一遍。

“人性？游戲？”

“這兩者，你確定可以結合起來？”

牧蕓芙不是那種只會無腦抱怨的女性。

相反，在新星公司就職的幾年，職業素養已經被她鍛煉的十分強大。

在質疑之前，她先是認真的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這兩者結合的可能性。

可浮現出的畫面，只有‘讓玩家吵架’、‘讓玩家互相打罵’

最黑暗的，無非也就是弄點血腥暴力元素進去，讓玩家發泄。

可是這……

怎么想，都不夠有趣。

就算拋開游戲性不談，也根本不符合國家對人性題材的號召。

吵架，打架，暴力，哪一點明顯都沒有起到教育作用，更別提讓人深思、反思。

搞不好，還會適得其反，激發玩家內心的陰暗面。

別到時候江林市犯罪率激增，一問原因全都是玩新星公司游戲玩的，那就有趣了。

“我看你是真瘋了……”

“你自己要不聽聽看你在說什……”

牧蕓芙話音還未落，卻聽林尋已經開口。

沒有接這個話茬，反倒是另起話題道。

“有這么一支探險隊，被困在冰天雪地里，通訊設備全部因極寒而損壞，無法聯系上外界。所攜帶的食物也在剩余幾日內全部吃完，現在，大家都饑腸轆轆，急需食物來活命。”

“最年長的探險家提出了一個建議，把團隊中最弱的人殺了，當食物分食，獲得了團隊多數人的支持，現在你作為其中的一員，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望著同伴遞過來的一條腿，你是吃還是不吃？”

林尋話音剛落，牧蕓芙的大腦就仿佛遭受一柄重錘擊打。

整個腦瓜子都嗡嗡的，雙目難以置信的瞪大。

這……這是什么問題……？

“怎……怎么會有這種……這種問題……難以置信……簡直突破了道德……吃人什么的……簡直不可理喻……”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仿佛遭受到了莫大的靈魂沖擊。

不同于地球，哪怕近現代食物資源逐漸富裕，但年輕一輩也能或多或少的從書籍，影視，或者父輩那邊聽到以前貧窮落后饑荒戰爭的年代，同族相殘，易子而食等各種各樣的黑暗故事，心里早有了預防針。

可，藍星資源供給非常充足，科技也異常發達。

牧蕓芙甚至想象不到食物短缺會出現什么情況，就好像人類想象不到外星人是什么模樣。

人類，從來無法腦補出自己不曾見過的事物。

也正是如此，導致林尋冷不丁這么一說，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怒斥。

可，仔細想想。

如果自己都快要餓死了，還要顧及道德嗎？

道德，那也得是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定義。

死去萬事空。

但……不對。

不管怎么說，吃人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都太……太過于……

那可是殺人犯的行為啊！被吃的人難道就活該去死嗎？

可……話又說回來。

這個情況實在太特殊了，如果不吃人，那就該被活活餓死嗎？

嘶……

好腦，要長癢子了……

為什么會有這種扭曲而怪異的問題啊！

林尋這個家伙，是魔鬼嗎！

與此同時。

林尋在一旁，靜靜看著牧蕓芙的表情幾秒內變換了無數次。

有掙扎，有迷茫，有道德制高點的正義凜然，又有為生存而茍命的卑微釋然。

林尋心知，自己的一番話，果然對她起到了強烈的沖擊。

看來，無憂無慮的藍星人，是真沒接受過天災人禍的毒打。

只是這種思考起來還比較簡單的人性道德拷問，都快讓她吃不消了。

本來還打算讓她聽聽魷魚游戲的玩法，現在看來，她聽完恐怕會原地崩潰的。

收起思緒，林尋又笑道。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人性考驗，夠不夠資格做成游戲？”

“夠是夠了……”牧蕓芙擦了擦額頭不知何時滲出的汗：“但問題是，教育意義呢？或者說警示作用。”

“你剛才在思考，不是嗎？”林尋聳肩。

聞言，牧蕓芙沉默了。

確實。

能夠引發人們思考，這就已經符合各國對人性命題作品的標準了。

近幾年市面上很多所謂的優秀獲獎作品，牧蕓芙也看過。

她不得不承認，那些作品的深度，甚至還不及林尋隨口一提的這個故事。

這個思路，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但，光憑借著這樣，就想讓自己去找老爹掏三個億出來。

牧蕓芙還是有些遲疑。

“這樣的故事，流程很短，沒辦法撐起一整個游戲吧？”

“這樣的故事，我還有很多，多到數不清。”林尋自信道。

“很多？”牧蕓芙詫異：“難道，都是你在家庭變故的這半年內想到的？”

“嗯……對。”牧蕓芙這一嘴反倒提醒自己了。

有關于那些經典案例，悖論，電影的由來，后續就算別人問起，自己倒是可以用‘巨大變故所致’來糊弄過去。

“可玩法上，好像略有不足，比如說玩家之間的互動感。”牧蕓芙又拋出第二個困惑。

“剛才的故事只是為了讓你方便理解，真正的游戲會選擇互動性更強的劇情，比如說……”緊接著，林尋便為她簡單的講了講囚徒困境。

聽完后，牧蕓芙的眸子瞬間瞪大。

還有這種巧思？！

如果是囚徒困境的玩法，確實緊張刺激，能最大程度激起玩家之間的博弈心理。

這樣一來，互動感也有了。

但，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你該怎么把這些零碎的故事，串聯成一個游戲呢？”牧蕓芙似乎是有些意動了，開始認真分析道。

“市面上目前的游戲，雖然玩法不同，但劇情都是連貫的，玩家不會出戲。可你目前提到的東西，就那個探險窘境，以及囚徒……唔，囚徒困境是嗎？這兩個，聽起來就不是一個背景下發生的故事。”

不過，林尋接下來的話，為牧蕓芙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為什么要串聯？”

“我們只需要給玩家一個能夠活動的主城，把所有的游戲做成單獨的副本，并且根據劇情的難易程度從D級劃分到S級。”

“玩家每進入一個副本，都需要支付現金，或者游戲貨幣。這也是咱們游戲的主要營收來源。”

“通關副本，便可視完成度，給玩家發放游戲內的貨幣以及經驗值獎勵。”

“玩家經驗值越高，便可以解鎖越多的高難副本，獲得更多的游戲貨幣。但想要達成這樣，他們必須要從低難副本開始打起，所以不用擔心我們的任何一個副本會白費。”

“而貨幣，除了購買副本之外，還可以為玩家提供一些游戲內的服飾，道具，或者在主城區購買房屋，裝飾等。這套貨幣循環模式，市場上的游戲應該做的挺成熟了吧？”

“另外，游戲要做出年齡限制，18歲以下不得體驗，畢竟副本會涉及到玩家死亡，而關于死亡的問題，我認為也需要好好限制，既然是人性主題游戲，對死亡的懲罰就要高，不然玩家無限死亡，靠堆命堆過去，游戲也就失去意義了，必須要時時刻刻讓他們感覺到驚心動魄，感受到死亡帶來的威脅，才能更深刻的意識到人性的光與暗。”

“以及……”

林尋后面說的話，牧蕓芙都沒認真聽。

她一直盯著那張俊朗的臉龐，不由有些呆滯。

新穎的游戲玩法，玩家互相博弈之間帶來的靈魂碰撞，燒腦刺激的游戲體驗，以及循序漸進的升級體系，挑戰更高難度的副本。

好像……很有趣！

光是聽他這么一說，自己都忍不住有點想體驗了。

沒想到林尋這家伙，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靠譜？

以前怎么沒發現呢？

這個項目，我牧蕓芙投了！

不過，牧蕓芙才剛想開口。

卻發現林尋的視線，總若有若無的盯著自己鉛筆裙下的大腿。

頓時，她冷下了臉。

轉身就走，只丟下一句冰冷的話。

“我再考慮考慮吧。”

剛擰開門把手。

又聽背后響起林尋的聲音。

“芙芙，你也不想由自己培養起來的員工，自己都舍不得使喚，以后卻在別人公司那里，被人隨意辱罵吧？”

牧蕓芙腳步微微停頓，渾身一僵。

“而且，訊鵝那公司是個什么德行你也知道的，靠抄襲起家，你忍心看著自己經營起來的新星公司，到時候被他們收購，成為玩家口誅筆伐的目標么？”

牧蕓芙內心更是一顫。

咬了咬嘴唇，又悶哼一聲。

“哼。”

“以后不要叫我芙芙，我跟你沒那么熟。”

嘭。

聽著沉悶的關門聲，林尋頓時用力握拳，面露欣喜之色。

成了！

她說了以后！

終于，在自己燦若蓮花的舌功之下，牧蕓芙屈服了！

而且，經過兩天的接觸。

林尋發現，牧蕓芙這個女人很有意思。

她看似外表冰冷，但實則內心單純而善良，也容易心軟。

膚白貌美大長腿，長發及腰家底厚。

“嘖，也不知道前宿主腦子到底怎么想的。三四年內居然跟她沒有任何交集。”

“網紅就那么香？”

也罷，這樣更好。

這聯姻名義上的未婚妻，家底如此殷實，且作為自己的秘書，還格外能干。

從哪方面看，都完美的無可挑剔。

————

是夜。

忙碌了一天的牧鴻途剛從集團回家。

吃過飯后，又因手下有些事情沒處理好，動了幾分肝火，電話播出后劈頭蓋臉怒斥了對方一頓。

剛掛電話下一刻，手機又響起。

拿起一看，【寶貝女兒】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牧鴻途陰沉的臉色頓時笑逐顏開，聲音也變得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只不過，還沒聊兩句。

牧鴻途的臉色變了。

“什么？？”

“你想接著在新星干？”

“這怎么行？那公司哪里還有什么發展前途？”

“而且你的經驗也積累的差不多了，回來吧，爸給你隨便找一家市值100億的公司你先打理著。”

“什么？？？？你要拿三個億投資新星？”牧鴻途差點連手機都沒拿穩，人都有點發暈。

發生甚么事了？

怎么前一天還答應的好好的寶貝女兒……一天的時間過去，馬上就改口了？

還找自己拿錢？

“是不是林尋那小子蠱惑你，甚至威脅你了？”

“還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牧鴻途氣不打一處來。

最初，他跟林永勝關系還算不錯，的確是動了撮合女兒與林尋的念頭。

后來他才知道，老林家那小子根本不上道，一天到晚沒個正型，只知道出去鬼混，屬于標準的不學無術，二代紈绔。

自己的寶貝女兒，怎么能嫁給這種人？

那時，永勝集團還如日中天，牧鴻途就已經萌生了打退堂鼓的念頭。

只不過當時，女兒對新星公司有了感情，事業也算慢慢發展起來。

加之，林尋那小子從沒騷擾過自己女兒。

牧鴻途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她去。

可眼下，永勝集團名存實亡，林尋也是爛泥扶不上墻的阿斗。

他便更擔心這小子為了錢，來撩撥自己女兒，這才更急著想把女兒從泥潭中拉出來。

“爸~”

“您別胡思亂想了，林尋不會對我怎么樣的。”

“只是他最近提到了一個項目，我聽著確實感覺不錯。”

牧蕓芙將林尋今天提到的那些設定，大致跟牧鴻途說了說。

牧鴻途不太懂游戲行業，但一番話聽下來，感覺確實有點東西。

沉默了片刻。

又聽女兒那頭撒嬌般一個勁的道。

“爸~求求了~”

“求求您了~就幫我這一次吧~”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女兒從小到大的可愛模樣。

沒有哪個老父親能擋得住女兒的撒嬌，作為女兒奴的牧鴻途，更是心都快要化了。

無奈之下，只得微微嘆了一口氣。

……

深夜。

熟睡中的牧鴻途眉頭緊皺，額頭上布滿了一層密密的汗漬。

他做噩夢了。

在夢里，林尋不知道什么時候染了一頭黃毛，騎著小電瓶載著自己女兒，停在別墅外對著屋里大喊。

“老登，鬼火我就停你家樓下了喔！”

“另外這是你女兒的流產報告。”

“拿三個億來！不然下次狠狠的讓她懷雙胞胎！”

“啊——！！”牧鴻途猛然從夢中驚醒，背后都濕了一大片。

愣了幾秒，回過神來，他這才長舒一口氣。

“還好是夢……”

但很快，牧鴻途眼中逐漸浮現出一絲銳利的光芒。

“臭小子，你最好是真能搗鼓出點名堂。”

“不然，我就算是綁，也要把我女兒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