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 6月的深圳城中村像個發酵的面團,墻壁滲著霉味的汗水,晾衣繩上的工服滴著水,在水泥地上砸出深淺不一的圓斑。陳空谷盯著出租屋墻上第 17道裂縫,裂縫從天花板蜿蜒至地板,在燈泡昏黃的光暈里,竟與她胸前殘玉的裂痕分毫不差。三天前雷耀宗在貨運碼頭被警棍擊中前的嘶吼——“老井殘玉有三塊“——此刻正隨著阿龍摔門的巨響,在她太陽穴撞出轟鳴。
“你早就知道雷耀宗是老族長的兒子!“她抓起桌上的構樹盆栽砸過去,陶盆在阿龍腳邊碎成齏粉,露出根部纏著的紅繩——那是 1994年逃亡時,她用秀禾寄來的平安符編的,繩結里還藏著半片構樹紅葉,葉脈間隱約可見“姐安“二字。阿龍的 BP機在褲兜震動,屏幕上閃爍的代碼“GS-1942“,正是祠堂梁柱上刻著的構樹年輪暗號,代表著 1942年縣長密信的檔案編號。
“空谷,當年在荔枝林救你,是因為我爹臨死前...“阿龍的拳頭砸在貼滿走私路線圖的墻上,震落的照片雨里,有張 1993年的舊照:陳空谷背著受傷的他穿越甘蔗地,肩頭的構樹刺青還滲著血,而他手中緊攥著從雷耀宗那里搶來的半塊殘玉碎片。他喉結滾動,露出鎖骨下方新紋的玉觀音輪廓,蓮臺缺口對著陳空谷的方向,邊緣的刺青墨水混著疤痕組織,形成類似構樹樹脂的凸起。
陳空谷忽然想起三個月前,阿龍在華強北檔口說的那句話:“等攢夠錢,就回潮汕老家修祠堂。“此刻他藏在鐵皮柜深處的構樹圖譜正在地板上攤開,泛黃的圖紙邊緣用紅筆圈著三個紅點:“老井坐標““構樹龍脈““殘玉歸位“,每條連線都穿過珠江水系,最終交匯在潮汕祠堂的標記點。而在“殘玉歸位“的紅圈里,貼著張泛黃的剪報——1980年暴雨夜的救災報道,配圖正是陳家倒塌的西廂房,照片角落里,父親陳廣林抱著陶罐的身影被模糊處理,陶罐上的紋路竟與殘玉的裂痕一致。
“你拿我們的血汗錢去填老陳家的坑!“她抄起墻角的電子元件貨架,鋼管砸在阿龍背上的聲響混著窗外大排檔的鍋鏟聲,驚飛了窗臺上筑巢的麻雀。貨架上的電阻器、電容紛紛滾落,在地面拼出不規則的圖形,竟與老井井底的構樹圖騰有幾分相似。阿龍沒有躲,任由貨架砸出淤青,卻在她揮出第二下時扣住手腕,掌心的老繭硌得她發疼——那是和她一樣,在流水線擰螺絲、在走私路搬貨柜磨出的生存印記,此刻卻帶著背叛的溫度。
“雷耀宗手里的半塊玉,蓮臺缺的是你胎記的形狀!“阿龍的聲音突然低下來,帶著構樹被雷劈后的沙啞,“1980年暴雨夜,老族長派人偷你家的殘玉,我爹為了護著你爹埋下的線索,被打斷三根肋骨...“話沒說完,陳空谷的膝蓋已頂在他小腹,三年散打班的訓練成果在這一刻化作被背叛的怒火,而她不知道的是,阿龍小腹的舊傷,正是當年為保護她的檔案被雷耀宗所賜。
鮮血從阿龍唇角流出,滴在地板上的構樹圖譜時,陳空谷胸前的殘玉突然發燙。她看見自己的鼻血正沿著玉觀音的裂痕流淌,淡青色的血(陳家守護者特有的血脈)與阿龍的暗紅血液在殘玉表面交融,裂痕中的“空“字竟像活過來般舒展筆畫,原本殘缺的觀音像,左手施無畏印的指節處,漸漸浮現出構樹嫩芽的紋路,嫩芽尖端掛著的露珠,竟與 1981年秀禾作文本上的淚痕一模一樣。
“你看!“阿龍盯著殘玉,瞳孔里映著越來越亮的青光,“當年老井里的玉觀音是完整的,被洪水沖成三塊,你這塊掌生死,雷耀宗那塊掌財脈,第三塊...“他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殘玉蓮臺上,竟與陳空谷鎖骨下方的胎記拼成完整的構樹年輪,年輪中心刻著極小的“1942“,“第三塊在祠堂地基里,當年你爹用構樹樁加固地基,就是為了鎮住它!那些構樹樁,其實是用殘玉碎末混著龍脈土燒成的!“
陳空谷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1980年暴雨夜父親被房梁砸斷腿的場景突然閃現——那時他護著的陶罐里,除了玉米粒,是不是還藏著老井的秘密?她松開手,殘玉“當啷“落在構樹圖譜上,裂痕處的“空“字已清晰如刀刻,筆畫間流轉的金光正沿著圖紙上的珠江水系蜿蜒,最終匯聚在潮汕祠堂的標記點,而標記點旁用鉛筆寫著:“雙玉歸位,三痕化龍,需陳家女血祭。“
“我娘臨終前說,殘玉會認主。“阿龍擦著血,從褲兜掏出半張泛黃的信紙,邊角燒出的缺口竟與陳空谷手中殘玉的形狀吻合,“1993年在列車上,你把殘玉塞進我手心時,它在我掌心燒出了這個。“他攤開手掌,掌紋深處烙著淡青色的“谷“字,與殘玉上的“空“字遙相呼應,而“谷“字的筆畫里,竟藏著秀禾的小名“禾“的變形。
窗外突然下起太陽雨,城中村的晾衣繩上,不知誰家的構樹紋工服在風雨中飄蕩,影子投在殘玉上,竟與阿龍掌紋里的“谷“字重疊。陳空谷撿起殘玉,發現裂痕深處的金光已凝成細小的根系狀紋路,像極了 1981年她在田埂教秀禾識字時,泥土里鉆出的構樹嫩芽,而嫩芽的生長方向,正指向窗外祠堂的方向。
“阿龍,“她的聲音終于軟下來,指尖劃過他背上的淤青,觸到一塊硬幣大小的疤痕,“我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被老井的玉觀音綁在了一起?“阿龍抬頭,看見她眼中倒映的殘玉,此刻“空“字周圍環繞著七道金環,正是村口老構樹的年輪數,每道金環里都映著他們相遇的場景:1993年荔枝林、1994年流水線、1997年華強北。他忽然笑了,笑聲混著雨聲,像極了當年在華強北檔口,他們第一次賣出走私手機時的喜悅,卻帶著宿命的苦澀。
深夜,陳空谷對著鏡子解開衣領,看見鎖骨下方的胎記在殘玉青光映照下,竟與阿龍掌心的“谷“字組成“空谷“二字,而“空谷“二字的筆畫間,隱約可見“禾“字的影子。她摸向床頭的全家福——1985年拍的,那時父親的斷腿還能拄拐,母親鬢角的白發還沒那么多,秀禾抱著構樹娃娃笑得燦爛。照片背后,父親用構樹汁寫的“根在,樹就在“,此刻在殘玉光芒下,竟浮現出隱藏的地圖路線,路線終點是潮汕祠堂,旁邊標注:“1997年 6月 21日,月全食,龍脈最弱時。“
阿龍在地板上睡著了,手臂搭在構樹圖譜上,腕骨處的刺青與圖紙上的祠堂標記重合。陳空谷輕輕蓋上毯子,發現他襯衫領口露出的皮膚下,隱約有塊淡青色的胎記——形狀正是她手中殘玉缺失的觀音左手,而左手的掌心,竟有個極小的“禾“字。她忽然明白,所謂互毆,不過是命運讓他們在裂痕中看見彼此的根,就像構樹的根系,在黑暗的地下盤根錯節,最終撐起地面上的枝葉,而他們三人(陳空谷、阿龍、秀禾),可能是殘玉認主的關鍵。
黎明前最靜的時候,殘玉的“空“字突然發出強光,照亮了出租屋墻角的裂縫。陳空谷看見裂縫里鉆出點綠意,是前天打碎的構樹盆栽里漏下的種子在水泥地里發了芽,嫩芽的第一片葉子上,竟映著秀禾的臉。她知道,無論前路多少風雨,只要根還在,構樹就能在城中村的夾縫里長出新的年輪,就像她和阿龍,在命運的裂痕里終將拼湊出完整的故事。但此刻,殘玉的光芒中突然浮現出雷耀宗的臉,他的嘴角勾起冷笑,身后是被警燈照亮的祠堂,而秀禾正站在祠堂門口,手中舉著半塊玉蓮花,蓮花的缺口處,滴著鮮血。
手機突然震動,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秀禾被綁在祠堂的構樹樁上,她后頸的蓮花胎記被割開,血珠滴在祠堂地面的構樹圖騰上,而圖騰中央,放著第三塊殘玉——渡槽形狀,上面刻著“1942“。彩信留言:“想要你妹妹的命,帶殘玉來祠堂,子時前。“陳空谷渾身血液凝固,殘玉在掌心劇烈發燙,裂痕處的“空“字竟滲出鮮血,在地板上畫出前往祠堂的路線,而阿龍此刻在睡夢中皺眉,掌心的“谷“字也在滲血,與她的血跡在地面匯成“救禾“二字。
城中村的晨霧中,傳來構樹被砍伐的聲音,陳空谷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殘玉的預言、祠堂的血祭、秀禾的生命,還有阿龍隱瞞的終極秘密,都在等著她在月全食之夜做出抉擇——用自己的血喚醒龍脈,還是看著妹妹死在構樹樁下。而無論選哪條路,構樹的年輪里,都將刻下新的、更深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