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城最近有些不太平,夜里總有啼哭,起初以為是誰家的小媳婦受了委屈,爾后發覺,這哭聲并不尋常。瞭城不大不小,但是也不至于一個女子夜啼全城的人都聽到。
時間久了便總有人念叨此事,搞的瞭城人心惶惶,知縣大人召集了縣衙所有的捕快,下令必須徹查此事。
據說,知縣大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拍著桌子掐著肥碩的腰身說的,那盛怒的樣子,嚇壞了后院里養的那只貓。
雖然不分晝夜的全城搜查這種事情,對于我們這種職業的人來說是最大的打擊,但是我不得不對知縣大人這樣的勇氣和魄力欽佩。瞭城總算迎來了一位好官。
然而師父卻說,“放屁!全都是放屁!他這是斷我們的財路!他哪里是為百姓著想,他分明是晚上跟小妾親熱的時候,聽到哭聲心煩意亂,掃了興!他分明是想起他曾經辜負過一個女子,那女子送過他一把傘說,你若不舉,便是晴天!他是怕他自己長期下去不舉啊!”
“師父,不舉是什么?”我有些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但是知縣來了之后,我走街串巷也曾聽過他的一些事情。
比如說,寒窗苦讀二十載,青梅竹馬替他湊夠了銀子上京趕考。知縣大人無時無刻不在刻苦讀書做文章,但是仍舊保持著鄉試的優良水平,連續落榜三次。后來還是遇見了尚書家的小姐,小姐對他一見鐘情,這才得到保舉做了個七品的縣令。
師父那張因為置業需求而半年沒有洗過的老臉似乎紅了紅,清了清喉嚨說道:“小丫頭懂個屁!不該問的別問!想想我們該怎么辦!再有三個月就是丐幫挑選弟子了,你若是考不上,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一聽到扒皮,我嚇得一個激靈,趕忙離師父遠了些。拿了個破碗,打算出門要飯去。
師父卻忽然叫住了我,“臭丫頭,你穿這么干凈出去能要到飯嗎?去破廟后面的泥坑里滾一圈!”
我扁扁嘴,“師父我是一個文藝的乞丐。”
師父一瞪眼,將一只漏了腳趾的草鞋脫了下來,狠狠地扔向了我。
我自然是不敢躲開的,只能閉氣,任由那鞋底砸在自己的臉上,啪的一聲,生疼。鼻子火辣辣的難受,鼻血旋即流了出來。鼻翼前似乎還有師父臭鞋的味道,我晃了晃身體,險些昏倒。
師父踮著腳過來撿自己的鞋子穿上,罵罵咧咧的說道:“你這臭丫頭,還敢跟師父頂嘴,你忘了是誰把你養大的嗎?要是沒有老子,你早就死了!”
這句話說的不假。
據說,我是在一個大雪天里被師父撿到的。冰天雪地里,我只包了個薄薄的被子,那被子還有些舊,想來是誰家生了個女娃養不起了才丟棄了。
師父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嘴唇發紫。師父說,根據多年經驗,我是被遺棄了。師父還說,我這輩子做過最喪盡天良的事情就是把你撿回來。
對此,我有些無奈。
像我們乞丐這種職業,一直都是饑一頓飽一頓,很難維持生計。師父會些功夫,早先也是有徒弟的,后來有了我,我一個人吃了所有人的食物,漸漸的師兄們就離開了師父,另外找靠山去了。而我年幼,師父又做了他人生中第二件喪盡天良的事情。那就是繼續養著我,傳授我他行乞多年的經驗。
我們乞丐也并不是一直如此潦倒,我們的唯一出路就是考進丐幫,只要進了丐幫,不但有東西吃有衣服穿,還可以學功夫,表現出色的話,說不定哪個長老就看上你收你做徒弟了。這就跟書生們寒窗苦讀考取功名一樣。
所以,我從來不覺得乞丐是低人一等的職業,也算是有前途有發展的正經職業。
可是我卻從來沒想過要考入丐幫,我總覺得那樣大的幫會一定勾心斗角,不如我現在樂得逍遙。
我聽從了師父的話,去后院的泥潭里滾了一圈,渾身臟兮兮的。我其實很討厭臟臭,但是師父說要敬業,我也就咬牙忍了吧。
如今是非常時期,像平常那樣要飯肯定是不會有收入的。我只能看這街上誰是比較好欺負沒耐心又沒有打人的實力的,這樣我過去一纏一鬧,興許人家覺得晦氣就賞我幾個銅板。
像往常一樣,去了師父所管轄的區域要飯。瞭城要飯也是要劃分地盤的,不然乞丐也會亂套,萬一打起來,丐幫是不會要我們的。
我蹲在地上,將破舊的碗擺在了面前,盯著往來的行人。右后方的茶寮里有幾個人在閑聊,大概說的還是最近晚上夜啼的事情。他們越說越玄,最后竟然成了瞭城有妖怪作亂。
我打了個冷顫,心里有些怕怕的。我向來膽小,聽不得這些鬼怪之說。
“小乞丐,小乞丐!”
我回頭,看見了隔壁街要飯的木梁。
“干嘛?”我扁了扁嘴,這是我最不喜歡的一個乞丐,他總是要來招惹我,雖然他笑起來一口潔白的牙齒很好看。但是他有名字,并且還不是大黃阿狗之類的惡俗名字。木梁,木梁,多好聽的名字,我曾經也很希望能有個名字,但是師父說,名字不過是代號,要來何用?人死之后,一切都是浮云。
起初我覺得師父這句話很有禪理,相當的高深莫測,后來我才知道,師父目不識丁,壓根不會起名字,冥思苦想了幾日我的名字之后,實在想不出有文化的名字來,頓時崩潰,放棄給我起名字這一個念頭。他叫我丫頭,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只是名字與我來說,一直都是期待的。
木梁看了看四周,鬼鬼祟祟的從懷里掏了個紙包來,打開一看是個肉包子,獻寶一樣的遞到我的面前,笑著說:“小乞丐,我給你留的,吃了吧,你飯量那么大,肯定餓了。”
我的肚子很配合的咕嚕叫了一聲,但是我沒有接他的包子,盡管那香味一直往我鼻子里鉆。
“怎么了?”
“我手臟。”
木梁笑了起來,“快去洗洗,我在這里等著你。真是的,你個小乞丐還這樣講究。”
我也對他笑了笑。
木梁愣了下說:“小乞丐,你真好看。”
我訥訥的聽了,“你也挺好看的。”然后起身向河邊跑去。
瞭城外不遠處有一條河,鎮子上的人都是吃這河水長大的。我特意找了個下游,將自己的手和臉都洗干凈了,身上的衣服原本也打算洗洗的,我著實不喜歡水中自己那臟兮兮的影子,可是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只好作罷。
木梁也是個職業乞丐,應該不會等我許久,我往前走了幾步,打算喝幾口水就馬上回去,剛蹲下身,水里忽然散發出萬丈光芒。
“啊!”我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似開花了似的疼。我拍著胸口,一顆心都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光芒似乎不是從水中散發出來的,而是從遠處折射而來,這光芒越來越耀眼,我不得不瞇起眼睛。
片刻之后,我眼前的光漸漸地弱了幾分,好似是被什么擋住了光芒。難道是天狗食日?我又是一驚,師父說這是奇觀,他也只是聽人說過,從未見過。我忽然有些興奮,天狗食日啊!師父都沒見過,我回去可以跟他老人家吹噓了啊!
思及此,我不顧耀眼的光芒,瞬間睜開眼睛,并且瞪得大大的,打算去看一看那天空的日頭。
這一眼,徹底讓我呆滯。我搜腸掛肚也無法想出一個詞來形容此刻,我開始埋怨師父為什么不教我讀書,不然我也可以在此刻賣弄一番。
“你為何如此看我?”
“你是天狗?”
我震驚的碎成了渣渣。眼前的人是從萬丈光芒中走來,他的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說不出的香味,他周身還有微微的涼氣,那頭青絲如瀑,長的美得讓人羨慕。他身上那件紫色的衣袍我看不出是什么料子,只覺得輕柔至極。他飄浮在空中,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那張臉,明明就在我的眼前,我卻看不真切。
他似乎皺了皺眉,聲音如玉一般溫和卻也如同玉一樣有些冰冷,矛盾至極。
“天狗?”
不怒自威。
我的心再一次顫了顫,吞了口口水,口齒打結,“你你你,你不是來食日的嘛?”
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卻盯著我瞧了許久,他望著我的眼睛,我卻不敢看他,正打算躲避,似乎無形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捏著我的下巴,強迫著我抬起頭來。
他彎下了腰,靠近我,我還是看不清他的臉,好似有一道氣墻阻隔著我的視線。他瞇了瞇眼睛,我似乎看到他有一雙鳳目。
“哇……不要殺我!我還得要飯呢!”我號啕大哭起來,幸好我洗了臉,不然必定是滿臉的污漬丑陋不堪。在美人面前如果展現出丑陋的話,那該是多么大的罪過。我師父說過,面對不知道該怎么辦的人,你哭準沒錯。
他無動于衷,仍舊看著我,我的心里發毛,我的哭聲越來越大,希望能引來上游不遠處洗衣服的大嬸,可是,我們兩個好似與外界隔絕了一般,靜止。
我哭的累了,聲嘶力竭,喉嚨里如同火燒一般的難受,險些干嘔。無奈,我停止了哭聲,瞪大了一雙眼睛望著他,極力的掩飾著驚恐。
“你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他忽然對我笑了笑,“你可愿跟我修仙?”
“啥?!”我驚得下巴差點脫臼。
“你可愿拜我為師?”
“可是我有師父了。”
“你師父教你什么?”
我想了想說,“要飯。”
“從今以后,你便只有一位師父,那便是本尊。”
“額……”
“你不愿意?”
我點了點頭。
“那咱們走吧。”
“啥?”他是不是聽錯了?我不愿意走什么啊!
“本尊收你做徒弟,你不肯?”
“我不會修仙。”
“那你會什么?”
“要飯!”
他皺了皺眉頭,似乎很頭疼的樣子。
我縮了縮脖子,“大仙。”
“大仙?”他似乎對這個稱呼不是很滿意。
“我我我……我真的不想修仙啊!”要飯多好,多么逍遙自在,我要是離開了師父他老人家,他該多難過啊。
“從今以后,你叫醒醒,是我的徒弟。”
言罷,他完全沒有詢問我的意思,直接將我卷了,嗖的一聲消失在天際。
對此,我只能,“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