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墻壁再一次無聲滑開，警報的猩紅光芒與撕裂空氣的尖嘯聲瞬間灌入，如同實質的潮水。

此前的地面震顫這里也感知到了，但那沉悶的轟響與此刻的尖銳警報相比，不過是序曲。

陸凡仍一頭霧水。

厚重的合金門扉忽然洞開，陸凡猛地抬起頭，正好撞見一個身影逆著紅光踏入。

季言熙。

這個名字像烙印般清晰，但陸凡的意識在昏沉中飄蕩，早已模糊了時間的刻度。

三天？還是五天？

這里沒有晝夜，沒有鐘表，連送餐的間隔都被刻意打亂，似乎就是為了讓人喪失對時間的掌控，只剩下無休止的供與食。

陸凡混沌地想。

“聽見這喪鐘般的鳴響了嗎？”季言熙步入室內，目光釘在陸凡身上，“創世紀開始了，末日的煙火動靜大到連堅如磐石的地基都在哀嚎……”

陸凡沉默著，只用一雙空洞的眼睛回望他，那眼神里凝著一句無聲的詰問：“你想說什么？”

“呵，對自己的處境還真是漠不關心！”季言熙顯然讀懂了那份麻木，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你就沒想過，為什么沒人來救你？或者……會不會有人來救你？”

“救我？”陸凡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憑什么？我不需要……他們也不需要……”每一個字都裹著濃得化不開的死寂，“累了……太累了……”

“廢物！”季言熙的音調陡然降至冰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刃，“如果牧塵沒有選擇你，或許現在的情況會更好！”

“牧塵說了什么？”陸凡猛地抬臉，眼瞳深處似有墨色翻涌、沉淀。

“說了什么重要嗎？重要的是，你沒資格成為那個人！給我睜開眼看看！”季言熙猝然上前，一把攥住陸凡的衣領，像甩脫一件沉重的包袱，將他狠狠摜了出去！

那具瘦削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狼狽的弧線，繼而重重砸落地面，又滾葫蘆般滑蹭到敞開的門邊。

眼中掙扎的黑色潮水瞬間褪去，只剩下驚愕。

陸凡徹底懵了，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暴烈意味著什么。

季言熙根本不作解釋，一步踏至跟前，再次揪住陸凡背后的衣襟，如同拖曳一具喪失意志的軀殼，拽著他在地面粗糙地摩擦前行。

“放開！放開我！你要干什么！放開??！”驚恐終于沖垮麻木，陸凡嘶聲叫喊起來，心頭涌動著莫名的巨大不安，仿佛某種維系著他與世界的關鍵紐帶，正寸寸繃緊，發出即將斷裂的哀鳴。

“世界末日了！苦海沉淪的人，絕望泣血的人，永遠不差你一個！”季言熙的步伐沒有絲毫停頓，拖曳的動作帶著決絕的殘酷。他近乎夢囈的低語，與陸凡驚恐的嘶吼在狹長冰冷的走廊中糾纏回蕩，竟形成一種詭異的和鳴。“可若連你這最后的薪柴都熄滅了……”

基地深處，爆炸的余震如同連綿不斷的鼓點，依舊在敲打著鋼鐵的骨架。雖然聲勢不及最初的雷霆萬鈞，但那愈加密集的頻率，如同瀕死巨獸急促的心跳，昭示著毀滅進程的加速。

鐵杉電梯沉穩地沉降著，幽閉的轎廂內彌漫著劍拔弩張的寂靜。

端木凌如一尊雕塑靜立于開啟的艙門前，身后是那尊譽為“折翼天使”的威嚴鋼鐵守護者。

黑色作戰服的憐汐和夏美倩如暗影般蟄伏在天使鋼鐵羽翼的庇護之下。燈光流淌在深黑的納米涂層表面，折射出冷硬、銳利的光芒。

一次劇烈的顛簸后，轎廂停穩，閘門無聲滑向兩側。眼前豁然開朗，展露出一片難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間——其核心區域的空曠程度遠超預估。

電梯出口正對著一面占據整堵墻的巨型觀察窗。

窗前，一道人影背對著入口，正凝神俯瞰著窗外那片被隱藏多年的景象。

交錯的管道如同巨蟒的筋絡，盤踞、層疊于合金墻壁之上，延伸向更深的幽暗。

空間大半陷入昏昧的光影之中。唯有兩列涂裝純白的“折翼天使”在微光中肅立，像鋼鐵澆筑的儀仗隊。

它們身旁懸掛著數柄閃爍著幽幽寒芒的巨型破甲劍，半明半暗間，殺氣森然。

“終于來了。”窗邊的人影緩緩轉身，幾乎同時，一束聚光燈精準地打在他身上，照亮那張線條分明的臉，“比預期晚了些，看來變數讓你們謹慎了……”

“張逸成……”端木凌的聲音低沉如地底巖石的摩擦。他向前邁出一步，離開轎廂，金屬靴底敲擊地面發出沉穩的回響。

憐汐、夏美倩緊隨其后，“折翼天使”龐大的機體在踏出轎廂的同時，身后的電梯門無聲關閉，隔絕了退路。

“你曾親眼見過過‘利維坦’，親眼目睹過那片煉獄的終局……明知如此，為何還要沿著這條路走向深淵？”端木凌說。

“恰恰是因為見過……”張逸成抬起頭，眼中掠過一絲幾近瘋狂的迷醉，“那終結的美，是那般無與倫比，攝人心魄……這念頭，這誘惑……便是我如今站在此地的唯一理由?！?

空氣驟然凝固，沉得像灌滿了鉛汞。

端木凌與張逸成隔著巨大的空間對視，冰冷的金屬視線在“折翼天使”陣列的注視下無聲交鋒，如同兩頭鎖定獵物的猛獸在重新評估彼此的爪牙。

“確認六架‘折翼天使’，未見搭載重火力，‘神諭天使’未現身……”小武的聲音極速而清晰地透過加密頻道傳入端木凌耳中，“判斷對方指揮官存在顯著威脅……凌，是否先發制人？”

端木凌的眉頭極其輕微地蹙起，腦內信息如同數據洪流般奔涌、分析。

六架精英級別對手包圍著己方一架“折翼天使”，正面沖突的風險極大，即使小武的操作性能卓越，也難以全身而退。但，只要抓住對方指揮官瞬間的松懈……

就在端木凌即將對小武做出那個代表“行動”的細微眼神暗示時。

篤……篤……篤……

沉重、穩定如同戰鼓的腳步聲，帶著碾碎一切的壓迫感，從側翼的陰影深處傳來。

緊接著，神諭天使從最濃郁的黑暗中顯形。

巨大的軀體仿佛能吞噬光線，每一步都讓地面微微呻吟。

“我建議你，最好讓那刀子老實點歸鞘?！鄙裰I天使冰冷、毫無起伏的機械合成音響起，卻帶著濃重的警告意味。

局勢瞬間陡轉直下！

神諭天使的出現，如同在緊繃的天平一端猛然投下巨石，將原本險峻的對峙推向了幾乎壓倒性的不利。

“別緊張，”張逸成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甚至抬手阻止了身旁“折翼天使”即將抬起的武器，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掌控全局和些許玩味的表情，“我等在這里，耗盡耐心，可不是為了欣賞斗雞斗狗這種小把戲。不過……陸總長的交待，我也不能置若罔聞。畢竟合約還在生效期。”

張逸成作勢沉吟了一下，指尖輕輕敲擊自己的手肘，“不如……我們做個交換？你們手上的人，換我們手上的。誰也不虧，我也好交差脫身。”

“你的‘好意’，究竟指向何方？”端木凌的目光銳利如冰錐。

“別著急拒絕，看看籌碼再定奪不遲?！睆堃莩娠@得游刃有余，抬起的手指越過端木凌的肩膀，精準地指向半掩在“折翼天使”龐大陰影下的憐汐，“當然，我要的人，不由你們決定。作為交換，把她留下，雙手奉上。當然，你們可以選擇拒絕，只是那樣的話……”他話鋒一轉，聲音裹上了金屬般的寒意，“我就不得不踩著你們的尸骸……同時帶走他和她?！?

清脆的響指在空曠的空間里炸開。應聲而動，一架原本遮擋視線的白色“折翼天使”向側面移動。

被其遮擋的場景暴露出來：一個全身被高強度束縛帶捆扎成粽子狀、不斷徒勞扭動的軀體。

黑色的頭套嚴密地籠罩了面龐。

那架天使伸出巨大的鋼鐵手掌，粗暴地抓住頭套頂部的扎口，將地上的人像提溜一件貨物般拖至場地中央。

“陸凡！”夏美倩失聲驚呼，那雙瞪大的眼睛死死鎖定在俘虜手腕上——一個閃爍著微弱光澤的金屬圓環，那是她曾交給陸凡的特殊信標！

同一剎那，小武駕駛的那架黑色“折翼天使”機體猛地一震，似乎要有所動作！

嗖！

冰冷的金屬破空尖嘯！

一道數米長的銀白色利刃，如同毒蛇出洞，精確無比地架在了“折翼天使”脖頸與機體軀干的關節連接處！

以裁決的姿態！

神諭天使內部傳出季言熙低沉的警告，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沉甸甸的威壓：“別動?！?

“六架折翼天使……”端木凌的目光從小武咽喉處的刀刃轉向那魔神般的冠名機體，眼中有寒星凝聚，低沉的能量嗡鳴聲開始如同管風琴的低音鍵般從他體內隱隱振蕩，“加上神諭天使……創世紀的代價，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哈！”張逸成聞言，竟爆出一聲近乎狂放的大笑，“作為利維坦腳下的幸存者，我當然不會懷疑你的能力……并且我也知道你身體里封存的力量，不過……”

張逸成的笑聲戛然而止，目光如鷹隼般刺向那尊沉默的金屬巨神，抬手指向神諭天使，“他能支付的……只會更重，甚至……遠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端木凌的眉心微不可查地蹙緊，視線徹底鎖定神諭天使，仿佛要穿透厚重的裝甲，看清里面那個人的靈魂狀態。

至于張逸成提出的二選一，端木凌心底早已有了決斷。

憐汐的價值，無可替代！

縱使舍棄陸凡，也必須保她安全！

“這種狀態，你還能撐多久？”端木凌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卻帶著穿透機械的質詢。

“你可以體驗一次。”神諭天使的回話依舊平穩、冰冷，毫無波瀾，卻蘊含著無匹的決絕。

兩大宿敵的意志透過鋼鐵巨人隔空碰撞，無形的壓力扭曲了空氣。

兩人都已做好支付各自代價的準備，仿佛一場足以撕裂現實的毀滅性碰撞，就在下一個呼吸之間。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只纖細的手忽然伸出，堅定而輕柔地拉住了端木凌正欲前沖的臂膀。

隨即，憐汐的身影主動脫離鋼鐵羽翼的庇護，信步而出，毫無畏懼地迎向那蓄勢待發的毀滅風暴。

她的聲音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面，清晰地回蕩開來：

“我答應你?！?

“明智！”張逸成看著走向自己的女孩，嘴角終于揚起滿意的弧度。他手一揮，旁邊一架“折翼天使”立刻越眾而出，巨大的金屬指爪合攏，像捏住一只精致的玩偶般將憐汐輕描淡寫地鉗制、擎起。

“很好，交易達成?！睆堃莩赊D身，隨手指了指地上仍在奮力掙扎的陸凡，“現在，他歸你們了?！?

未作停留，張逸成大步流星，領著身后的“折翼天使”部隊向著更深的基地中樞撤退。

幾乎同時，神諭天使緩緩收回了那柄懸停在小武咽喉要害的巨大利刃。

束縛解除的折翼天使猛地發出一陣低沉的引擎咆哮，外部裝甲瞬間翻動，似乎要進入某種狂暴的攻擊姿態。

季言熙的機體只是微微一頓，并未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但那股源自其身的無形威懾力，如同凝固的空氣一般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