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帶著硝煙與金屬熔融后的刺鼻氣息，悄然拂過。

陸凡的眼睫顫動了幾下，掙扎著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一片昏暗，只有邊緣縫隙透入幾縷搖曳不定的微光，勾勒出粗糙冰冷的內壁輪廓。

這是折翼天使胸膛下方的保護間隙！

昏迷前最后的記憶碎片涌回腦海——是那臺代號“黑刃”的折翼天使，在毀滅洪流降臨的最后一剎，將他們死死護在了那傷痕累累的鋼鐵軀殼之下！

擋下了致命的沖擊與熱流。

陸凡顫抖著抬起頭，近距離接觸下的折翼天使，如同鋼鐵神靈。

那厚重的裝甲板，赫然被數枚燃燒的鉛彈穿透！

焦黑的金屬邊緣仍在冒著裊裊青煙，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臭氧和焦糊氣味。

轟隆！

一聲沉悶巨響，黑刃龐大的殘軀被一股力量猛地側翻！

驟然傾瀉而下的光芒讓陸凡本能地瞇起了眼睛。

模糊的光影逐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狼藉的燃燒金屬殘骸，那是防衛局折翼天使的遺骸。

煉獄焦土的背景之上，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正逆著爆炸后尚未散盡的煙塵走來。

微塵在傾瀉的天光中舞動，為那道身影鍍上了一層虛幻卻圣潔的光暈邊緣，恍若穿過天國門扉降臨凡間的……審判使者。

使者停步在他面前，陰影投下。

“真是……一副沒經過風霜的臉。”端木凌冰冷的聲音響起，毫無溫度的目光掃過陸凡沾滿血污和灰塵的臉龐，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的漠然。

劫后余生的強烈虛弱感和脫力感瞬間襲來，陸凡想掙扎著起身，證明自己并非毫無價值，但腦海中一陣劇烈的暈眩如同海嘯般襲來，眼前驟然一黑，剛撐起一點的身體軟軟地向前栽倒。

意識沉沒前，視網膜最后烙印下的模糊景象，是端木凌包裹在黑色作戰褲下筆直的小腿線條，以及視線邊緣那抹隨風微揚的銀色長發發梢。

一股淡淡的、冷冽的皂莢混合著硝煙的奇異氣息縈繞鼻端。

真好……還能……聞到味道……

這念頭一閃而逝，黑暗徹底吞噬了他。

翌日

清晨的陽光，帶著溫柔的暖意，透過薄紗窗簾濾了進來，在潔白的墻壁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陸凡眼睫顫動著，緩緩睜開了眼睛。

刺目的光線讓人不禁瞇了一下眼，待視線緩緩適應后才看清周圍——刷著白色乳膠漆的方正墻壁、鋁合金窗框、一扇樸實的木質房門。

清晨特有的寧靜包裹著這個陌生又整潔的小房間。

陸凡有些恍惚地抬起手，陽光落在手指上，皮膚傳來實實在在的暖意。

“真的……還活著啊……”

陸凡低聲自語，看著指尖蜷縮又松開，感受著那代表著生命的光線溫度。

咔嚓。

房門被輕輕推開。

大山那魁梧如同磐石的身影走了進來，臂彎里搭著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深色制服。

“醒了？”大山的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一種巖石般的安定感，隨帶將制服輕輕的放在床尾。

“嗯……”陸凡撐著手臂坐起身，環顧這個潔凈卻陌生的空間，“這是哪里？”

“后勤基地。”大山言簡意賅，“那場戰斗結束的時候你暈了，出于安全考慮，我們將你帶了回來，現在已經過去兩天了。””

“那個女孩……”陸凡脫口而出，腦海中瞬間閃過那雙空靈的眼眸和那飛墜的身影，“……她怎么樣了？”

“憐汐？”大山嘴角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弧度，“她早醒了。對她來說，昏迷兩天算恢復快的。”

大山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尋常事，同時眼神示意了一下床尾的衣物，“時間不多，該起來了。”

說完，大山轉身離開，房門輕輕合攏。

陸凡的目光落在那套深灰色、剪裁利落的制服上。

衣料觸手質感密實而微涼，肩線硬挺，胸前一個醒目的徽章位置還空著——和初見小武、美倩他們身上的一模一樣。

現在似乎別無選擇。

片刻后，房門再次被推開。

換好制服的陸凡走了出來。深灰挺括的布料襯得他略顯纖瘦的身形多了幾分利落，只是眉宇間還殘留著揮之不去的迷茫和一絲未褪盡的蒼白。

“很合身。”大山靠在對面的墻壁上，銳利的目光審視般掃過陸凡全身，從被梳理整齊的黑發到擦得锃亮的靴尖，最終停留在那張還帶著少年稚氣的臉上，“走吧。凌交代的事，耽擱不起。”

沒有多余的寒暄。

大山轉身，沿著一條兩側墻壁嵌著冷白光條的合金甬道大步前行。

陸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紛亂的思緒，快步跟上。

腳步聲在封閉的通道內回響。走了約莫三分鐘，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拱頂空間呈現在眼前！

光滑如鏡的金屬穹頂高聳，無數列嵌入式的照明陣列散發出熾白、恒定而毫無溫度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地下空間。

其規模完全不是陸凡想象中“倉庫”的概念，更像一個結構精密的巨構堡壘！

此刻，這廣闊的空間被改造劃分成若干區域，布滿了各式各樣陸凡從未見過、造型奇特的金屬訓練器械：仿佛能模擬不同重力的壓力平臺、復雜精密的多維度運動軌跡模擬裝置、閃爍著能量流光的反應測試儀……冰冷的金屬器械在燈光下泛著森然光澤。

而遍布其間的，是數十個穿著同款深灰色制服的男男女女。

或是在器械前全神貫注地揮汗如雨，在模擬重力下做著遠超極限的負重練習；或是在如同迷宮般的敏捷反應區內高速移動、閃避虛擬彈道；或是操縱著復雜的機械臂進行精密操作訓練……空氣里彌漫著汗水、機油以及被高強度運作器械加熱空氣后的微微臭氧氣味。

沒有交談，只有肌肉緊繃的聲音、金屬碰撞的脆響、沉重的呼吸以及儀器運轉的嗡鳴。

一股無形的、如同實質般的嚴苛與壓力撲面而來。

“中央集訓場。”

大山微微側身，讓出視野，低沉的聲音在巨大穹頂下回蕩。“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你會熟悉這里的一切氣味和聲音。”

陸凡腳步微頓，走到護欄邊緣，雙手下意識地撐住冰冷的合金扶手。

下方如同訓練蟻群般專注且殘酷的景象盡收眼底。

有幾道銳利的視線短暫地從器械上抬起，朝著這個“新人”掃來，帶著審視、冷漠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但僅僅瞬間，又立刻重新聚焦回自己的訓練中，仿佛從未有過片刻分心。

大山走到陸凡身旁，一同俯瞰著這片沉默的景象，腦海里卻回想起兩天前，凌在臨時指揮部里那場氣氛凝重的會議時發生的事情。

那時，當凌宣布將陸凡收入組織時，質疑幾乎凝成實質的冰霜。

所有人反對的理由都是清晰而冷酷。

不能為了保密帶進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累贅加入組織，更不能讓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隨意進入安全屋。

但最終，凌只用了兩句話壓下了所有聲音：

“第一，不是他需要我們，而是我們闖入了他的人生。”

“第二，命運審判不養廢物，但對于每個人來說，我們都會……給他證明的機會。”

最后，才有了眼前這一幕，由被公認嚴苛到幾乎不近人情的大山，擔任這個陸凡證明之旅的領路人。

知道陸凡證明自己不是“廢人”。

為此，大山特意“邀請”了其他人一起加入這場教學局。

清脆而規律的腳步聲，伴著鐵質扶梯特有的“噠噠”聲，由遠及近地從他們身后的階梯向上傳來。

大山收回思緒，目光轉向聲音來處。

很快，兩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身后的平臺上——美倩和……憐汐。

美倩同樣換上了合身的灰色訓練制服，勾勒出勻稱的身姿線條，只是表情略顯急促，眼神里帶著沒完成任務的焦急。

而跟在她身邊的憐汐，依舊穿著象征后勤或技術支持、細節更精致些的銀灰色小號制服，銀白色的長發垂落肩頭，精致得如同人偶的臉上依舊是那副空靈、茫然、仿佛與世界隔著一層薄紗的表情。

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隨意地落在陸凡身上，卻讓陸凡心臟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美倩的目光快速掃過大山，最后落在穿著同樣一身新制服的陸凡身上，眉頭微皺。

很顯然，她并不想為了陸凡耽擱自己的時間。

“大山，人你先帶著，我那邊檢測陣列還要復核故障數據，體能訓練結束以后讓他找我。”說罷，美倩甚至來不及再瞅一眼陸凡，伸手一把拉住憐汐纖細的手腕，“憐汐，跟我走。”

憐汐被拉著，毫無反抗地轉身。

只是在邁步離開的瞬間，那雙毫無焦距的、仿佛永遠映不出塵世波瀾的銀色瞳孔，極其短暫而清晰地對上了陸凡探尋望來的目光。

那眼神像初春凍結的湖面倒映的一瞥飛鳥掠影，無痕亦無心。

“等等！”陸凡下意識地想要喊出這兩個字，目光膠著在那即將消失在甬道口、那抹漸行漸遠的銀月光華上。

大山則看著那兩道身影完全沒入甬道的昏暗中，才轉向陸凡，那張向來冷硬的臉上，竟罕見地勾起一絲極其微小的、帶著點耐人尋味的笑意。

“她們兩個……”大山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是我專門請來的。”

大山的目光重新落回下方那片汗水與鋼鐵交織的嚴苛天地，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安排：

“有她們，才能教會你…如何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活下去。”

這簡短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陸凡怔住，目光重新投向美倩與憐汐消失的甬道方向，心中那個關于這個組織的疑問，悄然轉變為一個巨大的、名為“如何活下去”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