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的世界戰火紛飛的時候，白洋淀那個不起眼的院落里，夏陌終于短暫地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在哪兒……”

夏陌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氣音，干裂的嘴唇翕動著，幾乎被豆油燈燃燒的噼啪聲蓋過。

她失焦的瞳孔在昏黃的光暈下艱難地移動，茫然地掃過被煙火熏得漆黑的低矮房梁、斑駁的土墻，最后落在炕沿邊那張沾滿血污和泥濘、卻異常專注的臉上——蘇北。

她那只沒被輸液管束縛的右手，指尖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竟微微抬起幾厘米，無意識地在冰冷的土炕上摸索，似乎想抓住什么不存在的東西。

“我的槍……”更輕的咕噥從她唇間溢出，眼神里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迷茫和本能的警覺。

這細微的動作和囈語，在蘇北和娜塔莎緊繃如弦的神經上狠狠撥動了一下！

“夏陌！”

蘇北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強抑的激動，身體前傾，卻沒有貿然觸碰她。

他迅速伸出兩根手指，極其輕柔地搭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那脈搏細速如繃緊的琴弦，在冰冷皮膚下彈跳，比之前的瀕死游絲多了一絲掙扎的力道。

“能聽到我嗎？別動，你現在很安全！”

娜塔莎的反應更快一步。她一直搭在夏陌頸動脈上的手指敏銳地捕捉到脈搏節奏的變化，另一只手已經閃電般拿起準備好的小手電。

“瞳孔對光反射！檢查！”她低語著，動作輕柔卻無比精準地撥開夏陌的眼瞼。

昏黃燈光下，小手電刺目的白光直射瞳孔！

夏陌渙散的瞳孔在強光刺激下猛地收縮！雖然反應稍顯遲鈍，但那瞬間的生理性收縮如同黑夜中的螢火，清晰無誤地傳遞出大腦深處頑強掙扎的生命信號！

“對光反射存在！陽性！”娜塔莎的聲音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顫抖，迅速報出關鍵數據，“意識初步恢復！格拉斯哥評分…約9分（E3V2M4）！定向力障礙明顯！”

“好…好…脈搏在…回來了…”

蘇北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眼底深處那熔巖般的焦灼似乎被這縷微光稍稍壓制，重新凝結成堅冰般的冷靜。

他緊盯著監護儀屏幕，心率曲線在110次/分上下頑強地起伏著，血壓艱難地維持在85/55 mmHg。

“娜塔莎，繼續加壓輸血！維持最大流速！注意中心靜脈壓波動！保暖不能停！”

“明白！體溫35.2度，仍在回升！”

娜塔莎應道，迅速調整著恒溫毯的角度，確保完全包裹住夏陌冰冷的軀干和下肢。她看了一眼掛在簡易輸液架上所剩不多的備用O型血漿袋，眼神凝重。

炕邊，周青峰無聲地遞上一塊用滾水反復燙過、擰得半干、還散發著土腥氣的粗布。

蘇北小心翼翼地接過，避開腹部的加壓包扎，極其輕柔地擦拭夏陌額角滲出的冷汗和臉頰上沾染的泥污。

動作輕柔得如同拂去稀世珍寶上的塵埃。

夏陌失焦的目光隨著蘇北擦拭的動作微微轉動，茫然地落在他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的眼睛上，又緩緩移開，似乎想看清周圍更多的東西。

她的嘴唇再次動了動，這一次，連微弱的氣音都發不出了，只剩下唇形依稀可辨：

“隊…長…？”

就在這時！

“吱嘎——！”

院外土墻邊警戒的一名陸戰隊員的作戰靴，極其輕微地踩斷了一根掉落在地的枯蘆葦桿。

這細微的聲響，在死寂的夜里如同驚雷！

幾乎在聲音響起的同一剎那！

“噓——！”另一名負責瞭望的陸戰隊員猛地抬起左拳，緊握高舉過頭頂！整個人如同融入土墻陰影的石雕，瞬間凝固！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

只有心電監護儀發出的微弱、規律的嘀嗒聲，此刻在豆油燈搖曳的陰影里顯得格外刺耳。

炕上的夏陌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突如其來的死寂，渙散的眼眸里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悸。

警戒隊員頭盔微側，PVS-31C夜視儀冰藍的視野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小院低矮的土墻和柵欄縫隙，死死鎖定院外通往村中的那條被夜色吞沒的土路，以及更遠處在夜風中如同墨色海洋般起伏的葦蕩。

他的食指穩穩搭在M27 RWK短管步槍冰冷的扳機護圈上，消音器如同蟄伏的毒牙，指向無邊的黑暗。

時間仿佛被拉長，風吹過無邊葦蕩的沙沙聲，如同持續不斷的低語，掩蓋了所有的秘密。

幾秒鐘后，警戒隊員緊繃的肩膀極其輕微地松弛了一絲。

他按下無線電通話鍵，報告情況：

“外圍安全。無接觸。疑似野物擾動?！?

屋內凝固的空氣這才重新開始流動。

蘇北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濁氣，布滿血絲的眼睛再次投向炕上。

夏陌的眼睫又顫動了幾下，似乎想再次睜開，卻終究力竭，緩緩闔上，陷入一種更深沉、卻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絕望的昏睡。

監護儀上，心率和血壓的數值在藥物的強力支撐下，艱難而緩慢地向上爬升著——心率108，血壓88/57。

“穩住…就這樣…穩住…”

蘇北像是在對夏陌說，又像是在對自己下命令。

他布滿血污和汗水的臉上，只有那雙眼睛在昏黃燈光下亮得驚人。

突然——

“轟隆……！”

一聲極其沉悶、如同大地深處發出的遙遠雷鳴，隱隱從西北方向滾過無垠的夜空，穿透了葦蕩的沙沙聲，微弱卻清晰地傳入了小院。

是爆炸聲！接著是更多的爆炸聲！

距離極遠，但那種毀滅性的低頻震顫感，絕非自然雷聲！

炕邊，周青峰端著水盆的手猛地一顫，水面蕩起漣漪。

他猛地抬頭望向西北，眼神復雜。

蘇北和娜塔莎幾乎是同時抬頭，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冰冷的確認和更深的凝重。

院外警戒的陸戰隊員頭盔下的臉轉向爆炸聲傳來的方向，夜視儀冰藍色的視野里，只有沉沉的夜幕。

他對著喉麥，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注意！西北遠距離爆炸音爆！方位角約315！距離…超視距！強度評估：大型結構破壞或大規模殉爆！”

炕上，昏睡中的夏陌似乎也被這來自遠方的悶雷驚擾，眉頭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干裂的唇間溢出一絲模糊的、幾乎聽不見的囈語，仿佛在呼喚著什么，又像是在夢魘中掙扎。

葦蕩的沙沙聲依舊，包裹著這間在戰火邊緣頑強搏動著微光的土坯小屋。

白洋淀的夜，在死神的注視下，依舊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