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和親與否
- 關于爭家業是為了娶媳婦這件事
- 荔枝上山荔枝俠
- 4117字
- 2025-07-23 23:09:18
陳馳此次率三萬玄甲營將士歸京,一路上聲勢浩大,是以無人知曉,堂堂玄甲營統帥中間擅自離隊。此時他已身著甲胄,帶著邊關的風霜,行至安州城城門前。
那三萬玄甲營將士已暫被安置在了北府營。陳馳此次帶他們回京,其實也是想為袍澤們討一個封賞,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數年未曾歸家了。
馬蹄聲踏碎滿地霞光,他從時安門進入安州城,來到了皇宮前。
五更時分,垂拱殿已十分熱鬧,文武百官魚貫而入。
明堂上高坐的天子,目光一一掃過重臣,鎖定了一身玄甲的陳大將軍。
“征鴻,你此次平定尤利族之亂,將庫賀親兵趕回王庭,于社稷有大功,要什么賞賜?”
尤利族在大祁國的西北方向,茫茫荒漠,族人皆逐水而居,有八大部落,皆聽命于王庭。遇到個天災人禍,就南下搶一波,然后迅速撤退,把祁國的邊境小鎮當儲備糧,吃得心安理得。尤利族現任的可汗名叫庫賀,是六年前率軍攻打祁國的主帥,也是前任尤利可汗的次子。
當年南尤聯軍勢不可擋,大祁眼看就要亡國了。誰料天不亡祁,尤利族老可汗突然暴斃,那庫賀著急回去奪權,顧不上前方戰場了。
尤是如此,西北邊境子民那些年的生活,說是一句“水深火熱”也毫不為過。后來十七歲的陳馳主動請纓,披掛上陣,其實也是因為朝中經此一役,竟是無武將可用了。
陳家世代駐守長亭,積累幾代人的經驗對抗南越,那燼霄營的主帥之位就是為陳馳留的。
只是當年陳直的驟然離世才導致南越乘虛而入,那些風言風語很是讓南境人心浮動。
為了穩妥起見,今上登基后,還是選擇直接提拔了當年陳直的副將崔衡繼續駐守長亭。
而陳馳則毅然決然地選擇遠走西北,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開辟全新的戰場,扶大廈于既倒,用當年尚算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本不屬于他的責任。
陳馳出列,微一拱手,道:“食君祿,擔君憂。保境安民乃是玄甲營之本分,臣不敢居功。”
梁熠輝微一沉吟,朗聲道:“封陳馳為定北侯,食邑千戶,良田百頃。玄甲營校尉以上皆升一級,凡參戰兵士皆論功行賞。”
梁熠輝登基的時節很是悲催,當時南尤聯軍兵臨城下,先帝后死守城門,以身殉國。
當時他遠在南遷路上,并沒有能第一時間站出來穩住局勢,反而是他的舅舅高奇臨危不亂,重整剩下的殘兵,安撫城中百姓,硬是扛到了安南王率援兵趕到。
南尤聯軍以利聚首,談不上多么堅不可摧,恰逢尤利族內亂,聯軍在大祁重兵壓境的情況下,識時務地退了。
在這場幾近亡國的戰爭中,先帝后以身殉國,彰顯皇族氣節,也激發了大祁殘兵的血性。
安南王率勤王之師星夜馳援,金戈鐵馬威懾蠻夷。
丞相高奇臨危不亂,整肅朝綱,安撫人心,以雷霆手段穩定亂局。
可以說,若沒有高奇作為堅定的太子黨,以安南王當時的勢頭,未必不能肖想那個高位。
反觀太子,彼時卻遠離戰火,受得最大的苦難也不過是南遷路上的車馬顛簸。他能順利登基完全就是因為有個好舅舅。
他年少時內心想必也是感激過的。
可是,身為太子和天子,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太子可以倚仗舅舅,天子的權利卻不容丞相分去半分。更何況,以目前的朝廷局勢來看,仍未還政于君。
這對于一個登基了五年,且驕傲自負的帝王而言無疑是無法忍受的。
所以放眼整個大祁,除了身處第一戰線的玄甲營之外,梁熠輝應該是最希望陳馳能夠擊退尤利族的人。他需要借由一個不世之功,一洗當年被聯軍圍城之恥,培養自己的人脈,真正開啟自己的時代。
現在,梁熠輝兩眼放光,覺得那個可以名留青史的“平順朝”正向自己招手。
他被哄得很是開懷,帶了幾分真心地問道:“你前日的捷報上言明,屈蘭有意與我大祁聯姻?”
“回陛下,此次玄甲營能驅逐尤利于黑河以北,屈蘭作為盟友出力不小。屈蘭大汗有意歸附大祁,特派岱遠世子前來大祁,欲求娶公主為可汗大妃,想必如今世子的車駕已在路上。”
百官聞言,面面相覷,都在心里開始打自己的小算盤。
皇室只有一位正經的未嫁公主了,就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永妍公主梁華月。
時年二八,青春芳華。
大祁南鄰南越,東與東潯劃淮水而治,這些年國力衰弱,已不足以震懾友鄰。西北方小國眾多,但大多不成氣候,也不敢明著跟大祁為敵。
但尤利族不一樣,他們兵強馬壯,八部落于戰時同仇敵愾,大祁軍隊遇上他們,只有一半的勝率。是以大祁早年對尤利族的政策基本就是:人家大軍壓境,意思意思打個兩場。
各有勝負之后,皇帝通常從宗族里挑個不礙事的庶女或干脆找個標致的宮女,封為公主,附帶點嫁妝,往北蠻一送,換個三五載太平。這是大祁和尤利心照不宣的契約。
與尤利維持著面子上的平衡是必要的。
但即使靠送女送財物維持和平,也不足以滿足尤利日益增長的胃口。
所以先帝發了宏愿,必要不惜財力人力,將尤利這個心腹大患徹底鏟除。
不想此舉激怒了尤利,才有了六年前那場險些讓大祁亡國的戰爭。
屈蘭夾在大祁和尤利之間,每逢大戰,必是遭殃。先頭兩邊都看不上這彈丸之地的兵力,直至陳馳披甲上陣,他整合了所有周邊力量,與屈蘭里應外合,抵御尤利,這才有了這次勝利。
屈蘭此次求娶公主,還真是沒法用個官家庶女或宮女去打發。
一來屈蘭是盟友,二來屈蘭已歸附,將來收編兵力,可以將屈蘭變成大祁西北的第一道防線,因此這次聯姻至關重要。
一官員道:“荒唐!區區蠻夷妄想我天朝貴女!永妍公主身份高貴,豈能深入那龍潭虎穴之地?既然屈蘭已歸附,應由朝廷下派官員任職,受中央管理。”
陳馳掀起眼皮,輕飄飄一個眼神投過去,發現此人身著青色官服,挺著個西瓜大的肚子唾沫橫飛。活脫脫一尸位素餐的昏官樣。
大祁國的文武百官不同品階的衣服顏色各有定制,一品著緋色,四品以上著紫色,七品以上著青色,余下皆為綠色。而本朝只有一位有資格著緋色,是丞相高奇,國舅爺。
陳馳自從領兵玄甲營,屢立戰功,已經是正二品的官階,除了鎮守瓊州的安南王,人家是正經天潢貴胄,他已是四境主帥官階最高的一位。
他今日著紫色朝服,年紀輕輕,列于武官之首。
門清的老油條們都知道這禮部侍郎也不見得多正氣凜然,只是永妍公主正值好年紀,很多朝臣都動了為自家兒郎尚公主的念頭。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區區北漠蠻夷,他不配!
“呵呵。”,一聲輕笑打斷了這位義正言辭的大人,“禮部郎中真是好氣魄!那不如就奏請陛下,將您派去屈蘭任監察官吧。”
說話的這位是戶部郎中蕭朗,新鮮出爐的天子近臣。他聲音溫和,但在場的人精都聽得出來,他就差指著禮部郎中的鼻子罵“蠢貨”了。
人家屈蘭剛為你打退了心腹大患,又姿態擺得極低,你不好好安撫,就急著接手人家地盤。一點好處沒撈到,以后誰還給你鞍前馬后地賣命呢?
禮部郎中被懟了個沒臉,實在沒魄力說“我去就我去”。他那小眼睛滴溜溜一轉,悄悄瞄了眼百官之首的那位,那人身著在場唯一的緋色官服,煢煢獨立,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他知道自己莽撞了,連忙閉嘴。
“臣的話還沒說完。”陳馳拱手道:“此次岱遠世子攜百匹塔瓦馬而來進貢大祁,且屈蘭可汗愿以黑水南岸三城為聘。”
塔瓦馬高大勇猛,是戰場上的移動堡壘,尤利族的騎兵如疾風過境,很大的原因就是騎手與馬匹之間的強強配合。
而黑水南岸的三城,數年前曾屬大祁國土,當年安州之亂后,祁國百廢待興,為防止尤利族卷土重來,自愿將這三城拱手相讓。
即使皇帝居廟堂之高,偶爾夜深人靜時,也是將南岸三城視為此生大辱。畢竟登基后的第一條政令就是割地賠款,是年少帝王心里的一根刺。
此次陳馳聯合屈蘭作戰,屈蘭率先攻下那三城,按理說那三城已經插上屈蘭的旗了。如果屈蘭的聘禮是真的,那真是蛇打七寸,拿準了梁熠輝是要同意的。
此言驚起滿殿嘩然。
“即便如此,此事還應再三斟酌。”另有官員出列道,“昔年陳老將軍平定南疆之亂,南越國送圣女進京,那蠻女受盡寵愛卻是與先帝虛以委蛇,后竟勾結南越,攻打我大祁。且期望以一弱質女流阻兵戈,實在是無情。”
隨即便有當年切身感受南尤聯軍兵臨城下的幸存者,紛紛贊同該官員之言。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陛下要慎重啊。”
又有人言:“雖如此,但這次遣我朝公主遠嫁,確是能將戰火阻于千里之外。”言下之意,這嫁姑娘,是連帶著便宜姑爺一起遠遠打發了的,又不會有什么引狼入室的風險。
戶部尚書不疾不徐道:“連連征戰,國庫空虛,邊境百姓流亡。此次和平來之不易,若是引得屈蘭不滿,恐其倒戈相向,成為下一個尤利族。公主下嫁是兩國盟約的紐帶,更是陛下仁義之名的彰顯。”
戶部尚書須發皆白,先帝執政早期,兩位公主還年幼,他家出過一個嫡女,嫁到尤利族,沒兩年就被蹉跎得香消玉殞。朝臣也知道他這說的大義凜然,未嘗沒有報復皇室的心思。
一時間,朝臣分為了兩派。
“高相如何看?”龍椅上的梁熠輝摩挲著扶手的螭龍紋,沉聲問道。
高奇眼看著朝堂上已經吵過一輪,于是拱手出列道:“回陛下,就聘禮而言,屈蘭確算有誠意。當然這都仰仗陳小將軍驍勇善戰,弱冠之齡封侯,前途不可限量。”
他不說圣德昭昭護邊城,不說玄甲營所向披靡,明目張膽地就奉承陳馳一人,還暗示“封侯”的賞賜過了,引得梁熠輝微微蹙眉。
陳馳挑了挑眉,這高相似乎還覺得他不夠功高震主,字字戳皇帝心窩。
“但臣聽聞,屈蘭可汗已過天命之年,而屈蘭雖有歸附之心,但實乃西北蠻夷之族,皇室奉行收繼婚制,若是老可汗不幸離世,公主也是不能歸國的。”
收繼婚制,就是說,這老可汗要是娶了這一房嬌妻之后,太過開懷,不幸掛了,他的小嬌妻還是要繼續嫁給他的兒子做媳婦。兒子死了,若是天佑紅顏而紅顏壽數綿長,她還得繼續伺候孫子。
朝堂諸公剛剛有點被屈蘭的豪奢聘禮給說服,一時有意無意地忘卻了這倒反天罡的收繼婚制。反正自己家沒有公主,承受人倫煎熬的也不是自己家知書達理的姑娘。
眾人都以為高丞相出身簪纓世家,恪守禮制,這是要跟自己的皇帝外甥唱反調了,都嚇得安靜如雞。
這些年,朝臣雖十有八九是唯高相馬首是瞻,但也有少數自數清流之輩要做純臣。
尤其是近年來國泰民安,四方戰事漸息,天子已過弱冠,中宮地位穩固,雖說子嗣單薄,但好歹也算是后繼有人了。
很多人都蠢蠢欲動,暗暗在高相和天子之間搖擺。
高相大概也是知道這些墻頭草的心思,前日已經斬殺了皇帝身邊的禁軍統領,自己也稱病數日不朝。
高相一病,六部就好似失去了主心骨,沒有能管事的人一般。
那些奏折紛紛揚揚傳至御前,皇帝御筆朱批過的事情卻遲遲無法推進。
無奈之下,皇帝只能親至丞相府,為高相賜醫賜藥,言明“大祁不能沒有國之柱石”云云。
高相勉力支撐,尋醫問藥后,直至今日才上朝。
他的語氣還帶著一絲病態,卻出人意料地道:“因此最好還是要問過公主的意思再行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