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已然淡去不少，卻也堪堪維持住規模。

而在他們前去的地方，那最高的地方，

強壯兇戾的惡魔，踩著腳下一眾還未化血的尸體。

無數村民飛撲而上，欲要纏住林淮，卻被其一把抓住，猛然摔下。

村民們嘶吼著朝著頂端沖去，聲勢浩大，但卻再也不是無邊無際，

這是他們最后的猛攻。

而那站在最頂端的惡魔，

從未停止狂嘯，從未終止憤怒。

耳旁嘈雜的動靜吵得保羅不得不睜眼，漸漸能感受到身上的體溫和疼痛，皺眉下撇，胸前彈孔又開始流著血。

好容易恢復的體溫，卻又漸漸流失。

呵……

咧嘴笑笑，保羅伸手探入懷中，靠著身后的石頭，眼前有些模糊的看著與村民廝殺的林淮。

龐大的身軀后方，是漸漸淡去的黑暗。

涌動的黑潮再也不令人絕望，無邊的癲狂，倒更像是最后的掙扎。

林淮抬手甩開手中的村民，又是一爪撕碎跳到面前的那位。

旋即腳掌一跺，身下尸山崩塌，掩蓋身形。

利光閃過，電光火石間，幽黑鋒芒已然切斷了所有周遭村民。

微微喘息著，怒氣值還剩10%，卻并不會影響到自身狀態，這也是獨立出來的好處之一吧。

而面前僅剩下三五個村民。

天邊薄黑已經漸漸淡去，面前這些人的眼中黑暗亦是褪去，顯露出陣陣清明。

迷?？聪蛄只?，卻是瞬間瞪大了眼。

顧不上什么顏面儀態了，忙跪下求饒。

“對不起，我們只是被迷惑，不是自愿……”

怒意仍在燃燒，細細感知，體內的黃紙仍在發燙。

林淮俯視下方的幾位村民，并未理會，徑直越過。

幾位村民頓時一喜，心中一松。

起身準備再度感謝，一抬起身子，視野卻仍是停留在地面。

一陣迷茫，想要轉過頭，這才看到，身旁站起的同伴，脖頸處閃過一道幽芒。

卻是沒了腦袋，直直噴著黑血。

……

保羅靠在石塊上，費力從胸口掏出火柴盒，此時已經不剩兩根。

擦了半天，火柴頭早已被鮮血浸濕，怎么劃也劃不著。

嘴中叼著煙，額頭愈發冒汗，臉色愈發蒼白。

忽地，眼前傳來一道亮光，抬起頭，卻見天色已然破曉，而那高大的惡魔人影，迎著漸升的朝陽，緩緩朝自己走來。

“嘿……”

心中暗罵一聲柴火質量，隨手撇下沒用的火柴盒，

保羅放松的靠在石塊上，眼中帶著笑意看向走來之人。

“呵……了不起，外鄉人?！?

林淮身形收縮，漸漸化作人身，卻也是一陣脫力傳來。

這一戰，消耗太大。

亦步亦趨走到保羅身邊，挨著他坐下，望著漸升的日，長舒一口氣。

“你知道，沒有你我肯定完不成?！?

林淮倒也沒想著邀功。

保羅不置可否地笑笑：“只不過是不想欠你什么罷了，作為治安官，最重要的就是公平?！?

“我差點被蠱惑害了你，算是欠你一次，這么做不過是還了債，可沒幫你什么?！?

“炸彈不是我扔的，利奧畢竟對我有恩，你要沒接住，也跟我沒關系?！?

“說到底，還是謝你自己?！?

林淮望著天空，啞然失笑：“好吧，那就依你所說，只是，你不是說過，結果沒差便好嗎？”

保羅一愣，笑著搖頭：“嘿，你這人……我可沒想過你還會這招，也沒想過你能贏過他們，那可是一整個村的邪教！”

又抬起頭，望著天低聲道：“不過，或許，正是如此，你改變了一切，你比我更適合當一位治安官。”

林淮沉默，不做回答。

保羅卻是無所謂的笑笑：“所以，想聽聽我的過去嗎……不想也沒關系，反正你也沒力氣了，我說了你也只能聽著。”

林淮無奈的笑了笑，這才注意到保羅嘴上叼著的煙。

撿起一旁扔著的火柴盒，血液早已沾濕了頭部的磷粉，難以劃著。

林淮卻不厭其煩低著頭，不斷劃動著。

保羅瞥了一眼，沒說什么，放空身心靠在石頭上。

“別看我這樣子，曾經可也是大城市的人?！?

“怎么，是不是有些吃驚？”

林淮沉默劃著火柴。

保羅看著天笑道：“那時我剛來，真是有著雄心壯志的，想要去把這里建設好，想要去成就一番事業?！?

“唉，還是年輕，氣盛，總覺得前輩們說的都是屁話。”

“那些人告訴我，寧可在大城市當個一輩子出不了頭的小警員，也千萬別去這種小村子。”

“哪怕當的是治安官，管轄一片的職?！?

“我肯定不信啊，沒吃過虧，總覺得自己是那個特殊的，是那個能改變一切的，便來了這里?！?

“才知道了自己的天真?！?

保羅眼中閃過追憶，卻是沒有后悔。

“那時我便明白了，大家恐懼的，害怕的，是有原因的?！?

“我是個普通人，不知道真相的人，愚昧之人，憑著一身槍法，自以為能闖蕩出一番成績?！?

“但我根本不了解這個世界，也被表象蒙蔽，來到這，才知道，之前看到的，接觸的，都是虛假的?！?

“我認識到了他們的存在，看到了很多拼盡人力無法改變的事情。”

“這才弄清楚，為何臨行之前，局長會將這東西交給我?！?

保羅咧嘴笑著，從懷里摸出了一塊銀邊徽章。

中心刻著圖案，發著淡淡微光。

林淮認了出來，這便是先前多次讓保羅清醒過來的物件。

“他告訴我，如果有處理不了的事，拿著這個，躲在治安局中，便會無事?！?

“至于述職……只需呆滿一年便可回到城中，屆時升任高位，重新派遣新人接替我?！?

“我還尋思著夸大其詞，來了便發現自己的無知?！?

“即便邪教不存，這些家伙也不是好相處的，別看我先前藏那些子彈，你可知，要不是利奧幫我，我恐怕來這里的第一周便會死?！?

“也是為什么欠著那家伙命……”

說到這，保羅眼中有些暗淡，一甩腦袋，轉變話題。

“罷了，不說這些，總之，我沒本事，壓不住這些人，還險些丟了命，好容易活下來，也沒了心氣。”

“開始還想著改變，想著能靠自己轉變這一切，終是太天真，有些東西，人，是做不到的?！?

“自那后，我便不再管這些事情，也不敢回去述職?！?

“一方面，整個村子被我治理成這樣，沒臉回去，另一方面……”

保羅搖搖頭，嘆一口氣。

“唉，不必再有更多人來送死了，這里，要是沒有別人幫助，治安官活不下來?！?

“就這般渾渾噩噩，本以為這輩子不會有什么變化，誰知遇見了你?！?

保羅對著林淮笑笑。

“一開始我真的沒太在意，只不過是因為治安局的顏面，不得不出手?！?

“畢竟有過那么多外鄉人，我曾期待過，卻沒一個真正帶來改變的，本以為你也是無數未經歷過的，妄圖改變的天真一個?！?

“誰知，你竟真掀起了波瀾，我便決定賭一把。”

“現在看來，倒是沒下錯注?！?

笑容不變，忽然輕咳一聲，卻是鮮血流出，保羅蒼白著臉，扭頭看向林淮。

“我時間不多了，長話短說。”

“你的天賦，是我生平僅見的，或許，你真能做到什么。”

保羅一臉鄭重，將手中的徽章遞給林淮。

“這東西能穩固心神，或許對你有用……”

話語忽然變得遲疑，最終還是開口：“另外……如果可以，還請你，幫我回去，告訴警局，就說，”

“保羅·斯利特，那個狂妄的小子，不回來了?！?

“……”

林淮沉默不語，良久，手中的火柴終于點燃，保羅卻笑著推了推手。

“算了，不抽了，抽了那么多最后一根，這一次，就當還回去了?！?

笑著拍了拍林淮的肩：“去吧，獵魔人先生，去看清這個世界，如果可以的話……盡可能去改變什么吧?！?

林淮沉默著接過徽章，起身，靜靜看著他。

保羅笑著靠在石頭上，體內血液不斷流失，渾身漸漸冰冷。

彌留之際，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那問題，若是不問出來，只怕是死了都合不上眼。

乏力的嘴唇緩緩張開：“喂，林……姑且這么叫吧，你說，我這最后一次，像不像一個真正的治安官？”

林淮凝視許久，緩緩搖頭。

保羅笑罵道：“好你個混球，死了也不讓老子合心……”

卻見林淮還是搖頭。

“我印象里，這種地方，大部分治安官都是精明的，遇見這事早跑了?！?

“毫無疑問，你根本不合格。”

保羅愣了片刻，忽的大笑起來。

片刻，朝日升起，晨輝映在身上，照出了保羅那已經流干血的冰冷身軀。

他還是那般笑著，動也不動。

眼里，卻沒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