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利多島，卓越豪華酒店，頂層套房。

空氣里混雜著香檳開瓶后的甜膩果香、幾十種不同品牌的香水味，以及一種名為“成功”的浮躁氣息。

套房客廳里，人來人往，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像一群得了狂躁癥的電子蟬。

周成窩在沙發角落，端著一杯速溶咖啡，對眼前的狂熱景象提不起半點興趣。

【吵死了。】

【這幫人是不是都沒見過提名？金獅獎而已，又不是諾貝爾和平獎，至于激動得跟自己家小區要拆遷了一樣嗎？】

【這酒店的咖啡真難喝，一股子焦糊味，還不如我樓下便利店三塊錢一包的。等拿了獎金，必須把獵戶座總部的咖啡機給換了，那玩意兒才是核心生產力。】

蘇清月坐在他旁邊，捧著一杯溫水，手還在微微發抖。她一晚上接了快三十個祝賀電話，從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到曾經合作過的劇組場工，每個人都熱情得像是她親爹。

她現在看誰都像在看一個會走路的電話。

“周成……”她小聲開口，“我們……真的就這樣了嗎？”

周成嘬了一口咖啡，眉頭擰成一團。

“什么怎么樣？就這破咖啡，早晚把我的味蕾干廢了。”

蘇清月愣了一下，隨即被他這種天塌下來也要先關心咖啡好不好喝的態度逗樂了，緊張感消散了不少。

就在這時，套房的門被推開，姚佳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所過之處，喧鬧的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路，像摩西分海。

她走到周成面前，把平板電腦往茶幾上一拍。

“笑不出來了。”

周成抬了抬眼皮，沒動。

【來了來了，經典環節。樂極生悲，爽文必備。讓我看看這次又是什么幺蛾子。】

姚佳沒理會他的咸魚姿態，手指在屏幕上劃了一下，一個直播視頻的錄像彈了出來。

視頻背景是一個掛著“巴黎高等電影學院”橫幅的講堂，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

張藝華。

他穿著一身得體的灰色西裝，戴著學者款的眼鏡，面前的與會者，全是白發蒼蒼的歐洲電影理論家、資深影評人和學者。

“他沒來威尼斯，跑去巴黎開了一場所謂的‘中國電影新浪潮研討會’。”姚佳的聲音很冷，“主題是‘中國電影的傳承與美學創新’。”

蘇清月湊過來看了一眼，臉色瞬間就白了。

視頻里，張藝華正用流利的法語說著：“……我們尊重任何形式的探索，但探索不等于割裂傳統。比如最近引起廣泛討論的某部東方電影，它展現了驚人的紀實力量，但我們也要反思，這種近乎于‘取消表演’的表演，這種‘去風格化’的影像，是否也是一種對電影美學的粗暴簡化？它更像是一篇優秀的社會調查報告，還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電影藝術品’？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所有人深思。”

話音落下，臺下幾個德高望重的評委開始點頭，交頭接耳。

殺人誅心。

他一個字沒提《歸途》，但每個字都在往《歸途》的心臟上捅刀子。

【嚯，老登玩得挺花啊。】

周成心里樂了。

【正面戰場打不過，開始搞學術PUA了。不跟你拼刺刀，直接從哲學層面定義你手里的不是刀，是燒火棍。高，實在是高。】

姚佳在房間里踱步：“他這招太毒了。威尼斯評委會里，有一半都是這種學院派老古董，最吃這一套。他不是在攻擊我們的電影，他是在攻擊我們電影的‘合法性’。他想讓評委們相信，給《歸途》頒獎，是一種‘反藝術’的行為。”

整個團隊的狂喜氣氛，瞬間被澆了一盆冰水。

蘇清月的手攥了起來：“他怎么能這樣……太卑鄙了！”

“這不是卑鄙，這是陽謀。”周成終于放下了那杯難喝的咖啡，坐直了身體，“他掀桌子了。他不跟我們在‘好不好看’這個維度上玩了，他直接把游戲難度拉到了‘是不是藝術’這個哲學層面。”

姚佳看著他：“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現在所有歐洲電影媒體都在轉發這場研討會的摘要，風向已經開始變了。《電影手冊》那幫人跟過節一樣，說終于有人站出來說真話了。”

“急什么。”周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他想聊哲學，我們就陪他聊。”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威尼斯夜晚的粼粼水光。

“他不是說我們是‘社會調查報告’嗎？不是說我們‘取消表演’嗎？”

周成的腦子里，閃過了很多畫面。

“軋戲”風波時，馮建和李明遠惡意剪輯的錄音。

《星廚爭霸》里，網友評價他“做菜像行為藝術”。

導演《歸途》時，他逼著蘇清月在泥地里打滾，體驗絕望。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腦中迅速拼接成一個完整、大膽，甚至可以說瘋狂的計劃。

“姚佳，”他轉過身，“幫我個忙。”

“你說。”

“幫我找一個全歐洲最有名，最擅長捕風捉影，最沒底線的狗仔團隊。最好是那種能把明星在自家后院挖鼻孔拍成‘疑似吸毒精神恍惚’的頂級高手。”

姚佳愣住了：“你要干什么？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去挖張藝華的黑料？”

“不。”周成咧嘴一笑，“我要他們來拍我。”

套房里所有人都安靜了，看著周成，像在看一個外星人。

蘇清月第一個反應過來，她走到周成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角：“周成，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金獅獎……”

“我沒任性，我在工作。”周成打斷了她，“我在為我的下一部電影《瘋子》體驗生活。”

“下一部電影？”姚佳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你什么時候有的新項目？”

“現在。”周成打了個響指，“我剛決定的。”

他看著姚佳和蘇清月，一字一句地開口。

“張藝華想在象牙塔里定義藝術，那我就把藝術的定義權，還給威尼斯的大街小巷。”

“他用理論構建迷宮，我就用行為藝術，一把火把他的迷宮燒了。”

“他想讓評委們討論什么是‘高級的藝術’，我就讓全世界的吃瓜群眾都來參與這場狂歡，讓他們看看，一個‘為藝術獻身的瘋子’，到底能有多瘋。”

周成的計劃很簡單。

他要在這座水城，上演一出活生生的行為藝術。

他要模仿好萊塢那位最神經質的體驗派演員希安·拉博夫，干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比如，在圣馬可廣場上，搭一個紙箱子，住上二十四小時，美其名曰“體驗角色”。

【老登，你跟我講傳承講美學，我直接跟你玩解構玩現實。】

【你開研討會，我直接當街整活。我看是你的論文傳播快，還是我的丑聞傳播快。】

【你用筆當武器，我就用我自己當武器。來啊，互相傷害啊！】

姚佳盯著周成看了足足十秒鐘，她從這個年輕男人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玩笑。

那是一種極度自信，甚至自負的平靜。

她忽然明白了。周成不是在賭氣，他是在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進行一場輿論戰爭的反攻。

“我明白了。”姚佳掏出手機，“我去找人。但是，周成，這么做的風險……”

“風險？”周成笑了，“最大的風險，不就是拿不到那個破獅子嗎？”

“那玩意兒，本來我也沒多稀罕。”

蘇清月怔怔地看著他，這個男人，好像永遠都在大氣層。當所有人都為那個金色的獅子獎杯或狂喜或焦慮時，他卻已經準備把它當成下一場表演的道具。

她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擔心，都顯得那么渺小。

她選擇相信他。無條件地。

就在這時，姚佳的私人手機震動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是一條來自國內線人的加密信息。

她把手機遞給周成。

信息很簡單，只有一張截圖和一句話。

截圖是國內某個狗仔群的聊天記錄，一個備注為“風刃”的人正在群里高價懸賞。

“重金求周成在威尼斯的一手料，越怪越好，越瘋越好！直播睡覺都行！”

下面的配文是線人的提醒。

“姚總，馮建好像嗅到味兒了，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