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

天娛傳媒的頂層會議室，靜得能聽見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巨大的液晶屏上，投資人王總那張保養得宜的臉，此刻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像一張劣質的塑膠面具。

“姚佳，我不想聽你那些長線布局、藝術價值的屁話！我只看數據！”

他的聲音穿過揚聲器，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

“三千二百萬的首日票房，這是恥辱！是對我真金白銀的背叛！”

“我投了一點五個億，不是讓周成這個毛頭小子，拿去實現他那點可憐的藝術追求的！”

姚佳坐在長桌的一側，指間夾著一支快要燃盡的女士香煙，煙灰在邊緣顫抖，就是不掉下來。

“王總，口碑已經起來了，豆瓣八點七，這……”

“我不管八點七還是九點七！”王總粗暴地打斷她，“口碑能直接換成電影票嗎？能讓我的股價漲回來嗎？能嗎！”

他把視線像探照燈一樣，死死釘在一直沉默的周成身上。

“周成，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屏幕上，一份文件被共享出來，標題刺眼——《都市甜心2》導演聘用合同。

“簽了它。一部穩賺不賠的商業愛情片，你不是能耐嗎，把你虧掉的錢，給我十倍賺回來！”

“否則……”王總的聲音壓低，威脅的意味幾乎要凝成實質，“法務部會跟你好好聊聊，關于《歸途》這個項目，你作為導演，需要承擔的‘商業責任’。”

空氣仿佛被抽干了。

姚佳的臉色瞬間沒了血色。

這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要么跪下當狗，去拍那部人盡皆知的爛片續集，要么，就準備迎接資本無窮無盡的追殺和索賠。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姚佳的助理小陳，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驚恐和狂喜的表情，連敲門都忘了。

“姚總！周導！”

她沖到姚佳身邊，將手里的平板電腦遞過去，聲音都在發抖。

“郵件！剛收到的郵件！柏林！還有威尼斯！”

“兩大電影節，同時……同時發來了主競賽單元的入圍邀請函！”

轟！

像一顆炸彈在密閉的空間里引爆。

姚佳猛地掐滅了煙，一把奪過平板。

屏幕上，是兩封帶著官方水印的郵件，一封來自柏林的金熊，一封來自威尼斯的金獅。措辭優雅而官方，但核心內容只有一個——他們，看上了《歸途》。

他們，在邀請周成，去世界最頂級的舞臺上，爭奪榮譽。

姚佳壓下心臟的狂跳，將平板轉向攝像頭，一字一句，清晰地對著屏幕那頭的王總開口。

“王總，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談談，《歸途》的‘長線價值’了？”

屏幕那頭的王總，先是愣了一秒。

隨即，他發出一聲短促的、滿是鄙夷的嗤笑。

“電影節？”

“姚佳，你是不是被這小子給洗腦了？那種窮酸文人自娛自樂的鍍金游戲，能值幾個錢？”

“我告訴你，就算他拿個什么金熊金獅回來，國內的觀眾照樣不買賬！我要的是票房！是利潤！是實打實的人民幣！”

“我最后問一遍，這份合同，簽，還是不簽？”

他的聲音，是最后的審判。

姚佳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她所有的底牌，都被對方輕蔑地掀翻在地。在絕對的商業邏輯面前，藝術的榮譽，脆弱得像一張紙。

整個會議室，落針可聞。

“不簽。”

兩個字，很輕。

是從周成的嘴里說出來的。

他從始至終都靠在椅子上，此刻終于緩緩坐直了身體，目光平靜地迎上屏幕里王總那雙噴火的眼睛。

“王總，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

周成笑了笑，那笑容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看穿一切的淡然。

“不是你給我機會。”

“是我，給了你一個投資一部杰作的機會。”

“可惜，你看不懂。”

他伸出手指，在面前的觸控板上輕輕一點。那個象征著屈辱的《都市甜心2》合同文件，被干脆利落地拖進了回收站。

“所以，”周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屏幕上那張因為錯愕而僵硬的臉，“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

“你那份穩賺不賠的商業片，還是留給更懂賺錢的導演吧。”

“我的電影，要去它該去的地方了。”

說完，他沒再看王總一眼，直接切斷了視頻通話。

巨大的屏幕瞬間變黑，倒映出會議室里，姚佳那張石化的臉。

周成走出會議室。

走廊的盡頭，站著一個身影。

蘇清月。

她顯然在外面等了很久，臉上還帶著一絲未干的雨水，眼神里全是焦急。看到周成出來，她立刻迎了上去。

“我聽說了，投資方……”

“解決了。”周成打斷她。

“可是你的下一部……”

“下一部，”周成看著她，眼神明亮得驚人，“我們去威尼斯，或者柏林，拿一個最佳影片回來，再談下一部。”

蘇清月愣住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在資本的泰山壓頂之下，非但沒有被壓垮，反而迸發出了更加刺眼的光芒。

她沉默了幾秒，然后從隨身的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一封郵件，遞給周成看。

是好萊塢A級制作《時空追獵者》的試鏡邀請，制片人是大名鼎鼎的大衛·斯特林。

“我的經紀人剛告訴我，這是最后期限。一周內不回復，機會就給別人了。”蘇清預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別人的事。

周成皺眉，“那你怎么說？”

“我讓她回絕了。”

“為什么？”

“因為好萊塢的花瓶常有，”蘇清月抬起頭，清冷的眸子里，燃燒著一簇從未有過的火焰，“但威尼斯的影后，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機會。”

“周成，我賭你。”

她賭他，能帶她站上那個所有演員都夢寐以求的領獎臺。

就在這時，姚佳也走了出來，她臉上的震驚還未完全褪去，手里的私人電話卻在此刻瘋狂震動起來。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海外號碼，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電話那頭只說了一句話，姚佳的血色便瞬間從臉上褪得一干二凈。

她掛斷電話，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音對周成說。

“晚了。”

“張藝華……他已經到巴黎了。”

“我們的線人說，他昨晚，剛和威尼斯電影節的首席選片人，共進晚餐。”

“他對那位選片人說，《歸途》是一部政治上極度敏感的電影，一部永遠不可能在中國公映的作品。”

“他這是想從根上，殺了我們。”

走廊的燈光，慘白地照在每個人的臉上。

前有資本的封殺，后有巨頭的狙擊。

這已經不是一場戰爭。

這是一場屠殺。

周成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轉過身，一言不發地，朝著剪輯室的方向走去。

姚佳和蘇清月下意識地跟上。

只見周成坐在熟悉的剪輯臺前，熟練地打開工程文件。他沒有去碰那個已經完成的公映版。

而是新建了一個序列。

在彈出的命名框里，他敲下了三個字。

“國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