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交橋下。

女孩小七坐在那。

她已經不畫了。

畫筆和畫板被丟在一旁。

她只是坐著，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

千米之外，總統套房。

周成坐在落地窗前，

數十個數據窗口刷新著。

【目標“小七”：生命體征平穩，心率58，皮質醇水平持續處于高位?！?

【情緒模型判定：‘虛無’狀態，活躍度3.14%。】

【環境參數：風速2.1m/s，環境噪音65分貝，光照強度1200勒克斯?！?

周成端起咖啡，抿一口。

他身后的姚佳，看著那個被周成命名為“容器”的青年——李默，不，現在應該叫“林北”，正按照指示，在一百米外的街角等待。

一場被精密編排的戲劇。

周成，是導演。

“時機。”

周成吐出兩個字。

為了精準。

【變量‘記憶刺激’介入倒計時：3.2秒……2.1秒……1.0秒……】

“執行?！?

周成發出指令。

街角，戴著藍牙耳機的“林北”身體微不可察地一動，邁出了腳步。

與此同時，那輛“失控”的自行車，精準地朝著小七沖了過去。

沒有尖叫。

小七甚至沒有躲閃。

她只是麻木地抬起眼皮，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鐵疙瘩。

就在車輪即將撞上她膝蓋的瞬間。

一只手。

從旁邊伸了出來，穩穩地抓住了失控的車把。

吱——

刺耳的剎車聲，劃破了灰色的寂靜。

小七的瞳孔，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出現了八年來的第一次劇烈收縮。

她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轉動自己的脖子。

然后，她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

那張臉。

那張只存在于她記憶最深處，被她用畫筆描摹了二十九萬次以上的臉。

一模一樣。

連眉骨的高度，左邊嘴角那顆淡到幾乎看不見的痣，都分毫不差。

“好久不見?！?

人造的“林北”，開口了。

聲音不大，和記憶中別無二致的、陽光般的溫暖。

【目標情緒模型崩潰！】

【檢測到海量‘多巴胺’‘內啡肽’‘催產素’瞬間釋放！】

【幸福指數開始計算……5%……15%……35%……】

“林北”的表演還在繼續。

他完美地復刻了周成植入的動作腳本，帶著一絲歉意地對自行車主笑了笑，然后極其自然地，將手伸進口袋。

他掏出的，不是錢，也不是手機。

是一顆糖。

一顆大白兔奶糖。

他剝開透明的糖紙，將那顆白色的、圓滾滾的糖，遞到小七的唇邊。

動作，和八年前她每一次哭鼻子時，他做的一模一樣。

那一瞬間，周成“看”到了。

通過“導演之眼”的深度鏈接，他“看”到小七那片死寂了八年的內心世界。

那片荒蕪的、寸草不生的灰色墳場。

在聞到那熟悉的、帶著奶香味的甜膩氣息時。

山崩。

海嘯。

【幸福指數：55%……75%……85%……】

小七沒有哭。

也沒有尖叫。

她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哥哥”，看著那顆遞到嘴邊的糖。

然后，她笑了。

那是她八年來的第一個笑容。

燦爛到……足以灼傷所有人的眼睛。

她張開嘴，含住了那顆糖。

甜味，在味蕾上炸開。

【幸福指數：90%！】

巨大的、真實的、她以為一生再也無法感受到的幸福感，如巖漿般噴發，淹沒了她所有的感知。

她顫抖著伸出手，不是去擁抱。

而是像對待一件最珍貴的琉璃一樣，拉住了“林北”的衣角。

然后，她拉著他，回到了自己的畫板前。

那里，有一幅未完成的畫。

海，燈塔，兩串腳印。

其中一串腳印的盡頭，是永恒的空白。

現在，她要把它補上。

她拿起畫筆，那只曾經連抬起都費力的手，此刻卻穩得像磐石。

她不再需要任何參考。

因為“模特”，就在她身邊。

【幸福指數：95%……96%……97%……】

周成看著數據流的攀升，眼神平靜。

一切盡在掌握。

他的模型，他的劇本，他的演員，都是完美的。

小七的筆尖，在畫布上游走。

那個空白的人影，在她的筆下，一點點變得清晰，鮮活。

她畫上了他的眉眼，他的微笑，他被海風吹起的衣角。

最后一筆。

她將畫中少年的手，和旁邊女孩的手，牽在了一起。

畫作，完成。

【系統提示：任務目標“小七”，幸福指數判定中……】

【判定結果：99%。】

嗡。

周成的瞳孔，猛地一縮。

99%？

怎么可能？

他死死盯著視網膜上的那個數字，那鮮紅的“99%”。

不可能！

為什么會是99%？！

那失蹤的1%……是什么？！

橋下。

完成了畫作的小七，滿足地長舒了一口氣。

她轉過頭，用全世界最幸福的眼神，看著身邊的“哥哥”。

她將那幅畫，她此生最完美的作品，遞了過去。

“哥?！?

她輕聲說。

“生日快樂。”

“林北”微笑著，正要按照周成最后的指令，伸手接過那幅畫——只要畫作交到“同謀者”蘇清月手中，任務就算完成。

然而，小七卻忽然頓住了。

她看著畫，又看看眼前的人，眼神里出現了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困惑。

她收回了畫。

在“林北”不解的目光中，她拿起畫筆，蘸了一點黑色的顏料。

然后，她在畫中那個完美無瑕的、象征著“重逢”的少年臉上。

輕輕地，點上了一滴淚。

一滴黑色的，冰冷的淚珠。

【系統提示：檢測到關鍵變量“真實”被污染。】

【任務目標“小七”，潛意識已認知到‘幸?！奶摷傩浴！?

【幸福指數修正：99%→50%?！?

【任務失敗。】

周成猛地從椅子上站起。

他明白了。

他終于明白了那該死的1%是什么！

他的騙局太完美了。

完美到，讓小七體驗到了最真實的幸福。

而恰恰是這份“真實”的幸福，讓她在潛意識里，瞬間意識到了眼前這一切的“不真實”。

因為……

真正的哥哥，是不會回來的。

真正的重逢，只存在于夢里。

她畫了八年的招魂幡，不是為了等亡靈歸來。

而是為了，有一天能親手……

埋葬他。

周成制造的，不是解藥。

是一份，足以讓她永遠沉溺，永遠無法醒來，也永遠無法得到真正解脫的……

最甜美的毒藥。

而她，在嘗到毒藥的瞬間，自己……制造出了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