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立交橋下。

姚佳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帶著顫音。

“……黑山資本已經開始接觸我們下游的幾家宣發公司和院線，名義是‘常規投資洽談’，但目的很明確，他們在探我們的底，在丈量我們脖子的尺寸。”

“爸動用了所有關系，得到的反饋都一樣，秦蒼這次是親自下場，他不是來玩的。”

周成沒有看她。

他的視線穿透深色的車窗，死死鎖定在不遠處那個蹲在橋墩陰影里的女孩身上。

那個女孩，就是他此刻的死刑執行官。

他的視網膜上，一個猩紅的倒計時正在無情跳動。

【23:17:46】

【高額償還任務：完美的謊言。】

【任務失敗懲罰：永久剝奪S級技能‘導演之眼’。】

沒有了“導演之眼”，面對秦蒼那種級別的資本巨鱷，他就是一頭被拔了獠牙的野獸，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他必須贏。

不，是必須用最快、最有效率的方式，碾碎眼前這個“小麻煩”。

“A方案。”

周成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

姚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是她之前準備的、最簡單粗暴的方案。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S+級的頂格藝人合約。

一張填著一個億數字的現金支票。

這兩樣東西，足以讓娛樂圈任何一個新人甚至一線明星當場瘋狂。

姚佳走到女孩面前，用她最專業、最誠懇的語氣，描繪著一個通往天堂的未來。

電影主角。

萬眾矚目。

享用不盡的財富。

那個叫小七的女孩，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她只是專注地用一截炭筆，在粗糙的畫紙上涂抹著。

仿佛姚佳，以及她所代表的那個光鮮世界，都只是橋下污濁空氣里的一粒塵埃。

五分鐘后，姚佳帶著那份未被觸碰過的合同和支票，回到了車上。

她的表情，像看到了鬼。

“她……她什么都沒說，甚至……沒看我一眼。”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

周成的視網膜上，系統界面驟然變色！

【警告：檢測到目標情緒‘鄙視’。】

【警告：‘傲慢’的饋贈，是對絕望者最深的刺傷。】

【系統判定：任務難度已提升至‘噩夢’級別。】

【當前幸福指數：-10%】

周成嘴角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很好。

他被系統教做人了。

因為他下意識的傲慢和輕視，這個任務的難度，憑空翻了十倍。

車門，被一股無形的怒意推開。

周成親自下車。

他一步步走向那個女孩，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上。

他站定在畫板前。

這一次，他沒有提錢，沒有提合同。

那是凡人的手段。

而他，是神。

至少，在藝術的世界里，他是。

他開啟了【導演之眼】。

海量的數據流瞬間涌入，他眼中的那幅畫，被瞬間解構成線條、光影、構圖和情感。

然后，他開口了。

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切割著女孩唯一的精神寄托。

“構圖失衡，你在用左下角的陰影逃避對主體物的刻畫。”

“線條斷裂，這不是風格，是你連一口氣畫完一根直線都做不到的虛弱。”

“用色更是可笑，你想用那一點亮色表達希望？不，那只是廉價的點綴，它讓整幅畫的廉價感，放大了百倍。”

“這不叫作品。”

周成微微俯身，湊到女孩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給出了最終的審判。

“這叫垃圾。”

足以讓任何一個創作者精神崩潰的、字字誅心的剖析。

他等著。

等著她崩潰，等著她憤怒，等著她哭喊。

只要有情緒波動，他就有機可乘。

然而。

女孩停下了筆。

她終于抬起了頭。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痛苦。

像兩口干涸的古井，深不見底，倒映不出任何東西。

她看著周成，看了很久。

然后，她輕聲開口。

那聲音，像風吹過沙礫。

“你的世界，真熱鬧。”

她頓了頓，說出了后半句。

“可惜，一個人也沒有。”

轟——！

周成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所有引以為傲的武器，他用以審判世界的權柄，他高高在上的“導演”視角……

在這一刻，被這句話，砸得粉碎。

他不是在審判別人。

他只是在對著無數面鏡子里的自己，歇斯底里。

女孩的話，不是反擊。

是陳述。

陳述一個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事實。

【ERROR】

視網-膜上，代表幸福指數的數字，消失了。

取而代代，是一個猩紅的、閃爍的亂碼。

系統，第一次，無法計算他的失敗。

周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車上的。

他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這不是失敗。

這是……被徹底的“無效化”。

他引以為傲的一切，在這個女孩面前，連個響聲都聽不見。

就在這時。

姚佳的手機，發出了一陣急促到尖銳的震動。

是公司操盤手的加密電話。

姚佳按下了免提。

一個驚惶失措的聲音，從聽筒里炸開。

“姚總！頂不住了！黑山資本突然發動總攻！十五分鐘！我們的股價……跌停了！”

“他們……他們在屠殺！”

車內，一片死寂。

姚佳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周成緩緩抬起頭。

他看著窗外，那個女孩收拾好畫具，瘦弱的背影，即將匯入人流，消失不見。

又看了看姚佳手機屏幕上，那條垂直向下的、代表著資本屠殺的綠色K線。

一個讓他一敗涂地的“虛無”。

一個要將他吞噬殆盡的“資本”。

兩個毫不相干的絕境，在他的眼中，緩緩重合。

然后。

他笑了。

一種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的、近乎瘋狂的笑。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無視了上面幾十個未接來電。

他找到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對方幾乎是秒接。

是那個被他一句話就擊潰了信仰的金牌制作人，陳默。

電話接通。

周成看著窗外即將消失的那個背影，只說了一句話。

聲音平靜，卻帶著讓姚佳毛骨悚然的瘋狂。

“我要一首歌。”

“一首……能讓死人，都渴望活過來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