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新發地批發市場。

凌晨四點。

蘇清月和林溪就站在豬肉區。

腳下是黏膩滑溜的水泥地，混著血水和碎肉。

一個赤著上身的壯漢，將半扇豬砸在案板上，油膩的肥肉隨之震顫。

他扭頭，吐了口濃痰，銅鈴大的眼睛在蘇清月精致的臉上肆無忌憚地掃過。

周圍爆發出一陣哄笑。

周成站在不遠處一堆碼放整齊的冬瓜上。

他沒讓她們唱歌。

他只是讓她們站著。

承受。

這比用言語凌遲更殘忍。

林溪的身體已經開始發抖，臉色像紙。

蘇清月強迫自己站直。

就在這時，一個充滿驚喜和惡意的聲音，刺破了市場的嘈雜。

“喲，這不是我們蘇家的大小姐和林溪小姐嗎？”

李明遠。

他穿著一身與這里格格不入的考究西裝，身后跟著賊眉鼠眼的狗仔馮建，還有幾個一看就是收錢辦事的小網紅。

他不是偶遇。

是聞著血腥味來的鬣狗。

馮建的手機鏡頭，對準了她們，屏幕上，直播間的標題血紅刺眼。

《震驚！豪門千金蘇清月，被魔鬼導演逼迫菜場賣笑！》

“李老師，直播間人氣破十萬了！”一個小網紅興奮地低喊。

李明遠臉上的笑容愈發得意。

他要的不是毀掉周成。

他要的是公開處刑。

他要當著全網的面，把這個年輕人的傲慢和他的兩個女主角的尊嚴，一起踩進泥里。

“蘇小姐，怎么回事？被周成那個魔頭逼的？沒關系，跟叔叔說，叔叔給你做主！”

他享受著蘇清月那雙噴出火的眼睛。

直播間的彈幕瘋了一樣滾動。

【臥槽！真的是蘇清月！她怎么會在這里？】

【心疼我老婆，被資本折磨成什么樣了！】

【什么玩意兒，炒作吧？富家女來豬肉攤體驗生活？騙鬼呢！】

【樓上的懂個屁！沒看新聞嗎？她們被那個叫周成的導演精神控制了！】

線下的起哄聲也隨之而來。

“喲，大明星來買豬肉啊？”

“拍電影呢？攝影機在哪兒呢，讓我們也上個鏡啊！”

“嘖嘖，瞧這小臉白的，能扛得動一袋土豆嗎？”

嘲笑，閃光燈，污言穢語，一起涌來。

“哇——”

林溪再也撐不住，蹲在地上，崩潰大哭。

蘇清月的身體僵硬如鐵。

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

周成的聲音，通過藍牙耳機，刺入她耳膜。

“想走？”

“可以。”

“去。”

“對著那個罵得最兇的豬肉佬。”

“用你自己的錢，買一塊里脊回來。”

“做不到，就滾。”

蘇清月猛地回頭，望向遠處那個站在冬瓜上的周成。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屈辱。

讓她去買肉？

用這種方式？

她笑了。

笑得比哭還難看。

眼淚，直流而下。

但她沒擦。

她轉過身，走向剛剛還在起哄的豬肉攤。

那個赤膊的豬肉佬，嘴里叼著煙，一臉戲謔地看著她。

“喲，小美女，真來買肉啊？想買點啥？哥哥給你便宜點。”

周圍的哄笑聲更大了。

馮建的鏡頭死死地跟著她，給了她一個屈辱的特寫。

直播間徹底炸了。

【瘋了！真的去買了！周成這個畜生！】

【蘇家不管嗎？這簡直是綁架！】

蘇清月沒有理會。

她看著油膩的案板，聞著刺鼻的腥臊，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

那張嶄新的紙幣，和這骯臟的環境，形成一個荒誕的對比。

“里脊，怎么賣？”

豬肉佬吐掉煙頭，拿起油膩的屠刀，“哐”地一聲剁下一塊肉，扔在同樣油膩的秤上。

“二十八一斤，這塊一斤半，算你四十得了。”

秤上的指針，明顯連一斤都不到。

蘇清月看著那指針，看著豬肉佬臉上赤裸裸的“宰的就是你”的表情。

她沒有爭辯。

她把一百塊錢遞了過去。

豬肉佬接過錢，找了她一堆零散油膩的紙幣和硬幣。

他遞過那個裝著肉的、臟兮兮的塑料袋時，故意用油手碰了一下蘇清月的手背。

“拿好啊，小美女。常來啊！”

周圍又是一陣爆笑。

那一瞬間，蘇清月感覺自己被扔進了糞坑。

她提著那袋象征著恥辱的豬肉，轉身，走回原地。

李明遠臉上的笑容已經到了極致。

成了。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一個天之驕女，被當眾羞辱，狼狽不堪。

周成，你拿什么翻盤？

就在這時。

周成從冬瓜堆上跳了下來。

他不急不緩地走到馮建面前，在對方驚愕的目光中，拿走了還在直播的手機。

他沒看李明遠一眼。

他甚至沒看屏幕上那些瘋狂辱罵他的彈幕。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仍在得意的豬肉佬身上。

然后，他對著手機鏡頭，也對著那個豬肉佬，開口了。

“王三。”

豬肉佬的笑容一僵。

“今年四十二，老家河北的。在新發地賣了十五年豬肉。”

“你老婆三年前跟一個開貨車的跑了，給你留了個上初中的兒子，每個月學費一千五。”

“你爹上個月查出肺癌，晚期，醫生說最多還有半年。”

“你昨天晚上在隔壁倉庫打牌，輸了三千二百塊。其中一千，是你兒子下個禮拜的生活費。”

市場的嘈雜，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蘇清月身上，轉移到了周成，又轉移到了王三身上。

王三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他臉上的肌肉在抽搐，眼神從戲謔，變為震驚，再變為無法置信的恐懼。

他像看一個鬼一樣看著周成。

周成還在繼續。

“你覺得所有人都欠你的。”

“所以你賣肉缺斤短兩，調戲女顧客，在背后罵每一個比你光鮮的人。”

“你用欺負一個看起來比你弱小的女孩，來證明你還像個男人。”

“但是，王三。”

周成微微歪了歪頭。

“這改變不了你是個廢物的事實。”

“噗通。”

王三，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在眾目睽睽之下，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沒有反駁。

他只是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周成，然后，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那些剛才還在起哄的商販，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一個個面露駭色。

李明遠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

馮建，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周成把手機，輕輕放回馮建僵硬的手里。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

上面，是姚佳剛剛發來的，一條接著一條，幾乎要爆炸的信息。

【周成！全完了！我們被全網直播公開處刑了！】

【公關部電話被打爆了！蘇家的電話也打過來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回話！】

周成解鎖屏幕，點開對話框。

他平靜地打下六個字。

別管。

讓子彈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