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你怎么知道這些？”莉莉安的聲音都在顫抖。

對方的油火之喻，比他之前在酒館里說的更加直白，也更加殘忍。

它像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剖開了她內心最深處的困惑與恐懼。

“我叫金不換，一個路過的學者?！?

金不換的目光越過莉莉安，看向屋里那個同樣震驚得呆立當場的萊昂納多，

“我來，是想印證一些我的猜想。作為交換，或許我能解答你們的一些疑惑。”

萊昂納多回過神來，他推開莉莉安，快步走到金不換面前，眼神里充滿了學者特有的狂熱與審視：

“‘煞’？那是什么？一種新的能量形態？還是某種我們尚未發現的元素？它遵循什么樣的法則？如何被引導和利用？”

他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連珠炮一般。

然而，金不換卻沒有回答他。他的目光，落在了莉莉安那張蒼白而倔強的臉上。

“這位牧師小姐，看來有不同意見。”

莉莉安死死地盯著金不換，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你這是在褻瀆神明！”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圣光是至高無上的，是凈化一切邪惡的力量！你所謂的‘煞’，無論它是什么，在神圣的光輝面前，都終將湮滅！”

“那天之所以會失敗，一定有別的原因，絕不是你說的這樣！”

這是她最后的防線，是她維護自己破碎信仰的唯一方式。

金不換看著她，眼神里沒有嘲諷，反而帶著一絲憐憫。

“是嗎？”他輕輕反問，

“那你告訴我，如果你的神是全能的，為何要創造出連他的光都無法凈化的東西？如果你的神不是全能的，你又為何要信仰他？”

“你！”

這個問題，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莉莉安的心口上。

這是神學領域最古老、也最無解的詰問。

平日里，她可以引經據典，用無數神學理論來辯駁。

但此刻，在親身經歷了圣光被“吞噬”的慘劇后，所有的話語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她的臉“唰”的一下變得慘白，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旁的萊昂納多也愣住了。

他雖然不是信徒，但也從未想過有人敢當著一個牧師的面，提出如此尖銳、如此直擊信仰核心的問題。

氣氛，在這一刻降到了冰點。

這是一場比刀劍交鋒更加兇險的戰斗。

一場關于世界觀、關于力量本源、關于信仰根基的理念之戰。

“夠了！”

一聲低喝打破了房間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萊昂納多一把拉住情緒瀕臨崩潰的莉莉安，將她護在身后。他緊緊盯著金不換，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閣下，我們承認你的理論很獨特，也很有啟發性。但對一位虔誠的牧師進行這樣的信仰詰問，未免太過殘忍。”

萊昂納多的語氣帶著學者的嚴謹，也有一絲維護同伴的強硬，

“我們經歷的失敗，或許不是力量本身的問題，而是我們運用力量的方式不對?！?

他試圖為莉莉安，也為自己所熟知的整個力量體系找一個臺階下。

金不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在莉莉安看來，充滿了刺眼的意味。

“運用方式？”

金不換的目光轉向萊昂納多，

“那么請問，法師先生，當你釋放一個火球術時，你需要先向火焰之神祈禱，獲得它的許可嗎？”

萊昂納多一愣：“當然不。我們是通過精神力溝通、引動和塑造游離在天地間的火元素。”

“那不就結了?！?

金不換攤了攤手，

“你釋放火球術，和我用打火石點燃一堆干柴，本質上有什么區別？”

“無非是你們的方式更高效、更華麗。你們稱之為魔法，我稱之為技巧。”

“你們所謂的‘元素’，在我看來，只是構成這個世界的一種基礎‘氣’。”

“而在那座陵墓里，所有的‘氣’，都被一種更強大的‘勢’所統御，那就是‘地煞’?！?

“你們想用平日里的技巧去引動被污染的‘氣’，自然是事倍功半，甚至引火燒身。”

他這番“魔法工具論”和“氣與勢”的說法，再次讓萊昂納多陷入了沉思。

這套理論完全繞開了神明和信仰，將一切都歸結于一種更古老、更底層的自然法則。

它聽起來如此的離經叛道，卻又該死的邏輯自洽。

“我……我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些?！?

萊昂納多的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被這些全新的概念撐爆了。

“你們的時間不多?！?

金不換的語氣平淡下來，

“據我所知，王都派來的第二批人，已經在路上了。如果他們還是用你們的老方法去開荒，下場不會比你們好到哪里去。”

他將目光重新投向莉莉安，此刻的她，雖然依舊滿眼敵意，但那份堅不可摧的盛氣凌人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迷茫和掙扎。

“牧師小姐，我無意摧毀你的信仰。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

“在別人的規則里，用自己的常識去戰斗，是最愚蠢的行為。”

“你想證明你的神圣之光依然有效？”金不換忽然話鋒一轉。

莉莉安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很簡單?！?

金不換伸出一根手指，

“明天中午之前，會有一支隊伍，按照我提供的方法，去驗證我給出的兩個秘密。你可以跟在他們后面，遠遠地看著?！?

“第一個秘密，關于三棵橡樹和‘煞口’。你可以在他們安全通過后，自己走進那條錯誤的路徑，親身體會一下你的圣光之力，在那里會受到怎樣的壓制?！?

“第二個秘密，關于幻覺菌類。你可以看著他們用我說的方法安全繞過，然后，你可以試著用你的‘凈化術’去清理那些菌類，看看會發生什么?！?

“我把這稱為證偽?！?

金不含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有時候，想要證明一樣東西是對的，最好的方法，是去親身驗證那些告訴你‘它是錯的’的證據，究竟有多么真實?！?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拄著洛陽鏟，從容離去。

只留下萊昂納多和莉莉安兩人，在房間里面面相覷，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金不換的提議，像一個精巧的陽謀，一個無法拒絕的毒餌。

他沒有強迫他們相信，反而鼓勵他們去證偽。這種源于絕對自信的態度，比任何雄辯都更具說服力。

“莉莉安……”萊昂納多看著失魂落魄的同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莉莉安沉默了許久，她緩緩撿起掉在地上的圣徽，用衣袖擦去上面的灰塵。

那道裂痕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猙獰。

“我要去。”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必須親眼去看一看。如果他是錯的，我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揭穿他的謊言。如果他是對的……”

她沒有說下去，但萊昂納多明白她未盡的話語。

如果他是對的，那么，她的整個世界，都將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