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碎雪掠過藥廬檐角時，林羽正將擂臺布局圖重新收進木匣。

素帕上的梅香還裹著蘇瑤指尖的涼意，他捏著帕角的指節微微發緊——方才運功對抗蘇瑤的寒月訣，體內魔丹雖被壓下，卻像被敲了一棍的惡犬，正蜷縮在丹田角落低嚎。

“林公子。“

極輕的喚聲從竹影里滲出來。

林羽脊背瞬間繃直，掌心已按上腰間那柄斷劍。

待看清來者是楚雁，他才松了半分力道——玉衡宮密使總愛穿墨綠勁裝，發間插著根鷹羽簪子，此刻那根銀簪正隨著她的動作晃了晃，在月光下劃出細亮的痕。

楚雁三兩步跨上石階，袖中滑出個油紙包，指尖在包角輕輕一捻，露出半張染了朱砂印的信箋：“方才替少宮主整理文書，在二師叔的密匣里翻到這封。“她壓低聲音，鷹羽簪掃過林羽手背，“青城唐傲上月送了三箱南海明珠到玉衡宮后殿，信里說'借蘇瑤之手除林羽，青蚨門新掌門必為我用'。“

林羽的瞳孔縮了縮。

他接過信箋時，指尖觸到紙頁邊緣的蠟痕——是青城派獨有的松煙墨印。

夜風掀起他的衣擺，玄陰令碎片在懷中發燙，像塊燒紅的炭。“二師叔...“他默念這個名字，忽然想起半月前蘇瑤提及門內事務時，眼底閃過的那絲無奈，“他素日最反對少宮主與青蚨門結交。“

楚雁的目光掃過林羽攥緊的信箋：“我本想直接呈給少宮主，但...“她頓了頓，鷹羽簪在發間顫了顫，“二師叔的人最近總在查密使行蹤，林公子若信得過我，先收著。“

林羽將信箋折成極小的方塊，塞進袖中暗袋。

他抬頭時，楚雁已退入竹影，只余一句“明日議事，小心“被風卷散。

藥廬外的更漏敲過三更，林羽望著北域陰云里忽明忽暗的星子，喉間泛起腥甜——魔丹又開始翻涌，這次不是厲無天的冷笑，倒像在提醒他：局，才剛開。

次日卯時三刻，玉衡宮臨時議事廳的銅爐燒得正旺。

蘇瑤端坐在主位，素白廣袖垂落，腕間青玉鐲與案上寒月劍交相映著冷光。

林羽站在她左下首，目光掃過廳中眾人：唐傲斜倚著雕花椅，靴尖踢得木階咚咚響；白冥裹著黑斗篷縮在角落，指尖繞著半段傀儡線，正一下下絞著；最上首的檀木椅空著——那是二師叔的位置，卻遲遲未有人來。

“林公子這魔功...“唐傲突然拍案而起，腰間青城劍嗡鳴出鞘三寸，“前日擂臺雖未顯魔紋，可誰知道是不是藏得深？

我青城與玉衡同氣連枝，不如聯合查他出身，若真與血魔有關——“

“唐少主好興致。“蘇瑤的聲音像冰錐刺進沸湯，她指尖輕點案上茶盞，濺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冰晶，“查出身？

林公子救過玉衡三十六條人命，倒要勞你青城費心？“

唐傲的臉漲得通紅，卻仍梗著脖子：“少宮主莫被表象迷惑！

我聽說他父母當年護的藥田，恰是血魔舊部的藏毒地——“

“唐傲。“林羽突然開口。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塊石頭砸進靜潭。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掃過來，連白冥繞線的動作都頓住了。

林羽從懷中取出玄陰令碎片，暗紅血字在晨光里泛著妖異的光：“若要查我出身，不如先查這枚令牌的來歷。“

廳中霎時靜得能聽見炭爐里火星爆裂的聲響。

蘇瑤接過令牌的手微微發顫——她認得那道刻在背面的云紋，是玉衡宮前掌門，她祖父的私印。“這是...“她喉間發緊，抬眼時正撞進林羽的目光，那雙眼底翻涌的暗潮，像極了昨夜藥廬外的山風。

“轉移視線的好手段。“白冥的聲音從陰影里滲出來，傀儡線在他指間絞成死結，“厲無天的棋子，倒會借刀。“

林羽望著白冥泛青的唇色，突然笑了：“白使者若覺得我有鬼，不妨同去玄陰谷。“他轉向蘇瑤，“少宮主，這令牌的來歷，總得有人弄清楚。“

蘇瑤將令牌收進袖中，指尖隔著布料輕輕摩挲那道云紋：“楚雁。“她抬眼時，墨綠勁裝的身影已立在廳前，“你帶三隊暗衛去玄陰谷，查這令牌的來龍去脈。“

楚雁抱拳應下，鷹羽簪在額前晃了晃。

林羽望著她轉身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那封密信里的字跡——與唐傲房里的信箋，竟有三分相似。

月上柳梢時，林羽裹著青蚨門的灰布外袍，混在巡夜弟子里晃到青城營地。

篝火映得帳篷影子搖晃，他貼著最后一頂帳幕的毛氈，指尖在縫隙里一挑——唐傲的劍就掛在帳中木架上，劍鞘下壓著半封未寫完的信。

“待林羽被逐，青蚨門新掌門李師兄...“林羽借著月光快速掃過信箋，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末尾的落款處，赫然蓋著半枚玉衡宮的玄鐵印。

他摸出懷中的碎炭，將信箋內容抄在里衣內側，剛要收筆，帳外傳來腳步聲。

“唐公子，二師叔的人又送了信來。“

林羽的呼吸瞬間凝固。

他縮在帳角，聽著外間拆信的響動，直到那腳步聲遠去，才貼著帳幕溜出營地。

夜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他摸著里衣上的炭痕，終于確定：那只在幕后撥弄棋子的手，不是厲無天，是玉衡宮的二師叔。

次日清晨，林羽將抄錄的信箋遞給蘇瑤時，晨霧正漫過青蚨門的藥田。

蘇瑤展開信箋的手頓了頓，眼尾的寒梅妝被氣得微微發顫：“好個二師叔，竟拿我的名義與青城勾結。“她提筆在回信里加了句“速來青蚨門述職“，墨汁在紙頁上暈開，像團燒不盡的火。

“有些人，總以為自己藏得深。“林羽望著蘇瑤筆下的字跡，玄陰令碎片在懷中發燙，“但影子再長，也總有見光的時候。“

蘇瑤抬頭看他，眼底的寒意褪了些，倒像昨夜藥廬外的月光：“等楚雁從玄陰谷回來...“她的話突然頓住，目光投向遠處山道。

林羽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晨霧里隱約有馬蹄聲傳來，夾著細碎的銀鈴響。

那是楚雁的暗衛才用的響鈴。

山風卷著霧靄掠過兩人身側，將未說完的話卷向天際。

誰也沒注意到，白冥的黑斗篷正從藥廬后閃過，他摸了摸懷中燒剩的傀儡旗，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厲大人說的對，這局...該加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