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推開問心殿門時，指尖還殘留著昨夜與血煞門刺客相搏的灼痛。

門軸發出的吱呀聲驚得殿內香爐里的檀香火星子一跳，青煙頓時散成亂麻。

李守拙坐在主位上，玄色道袍的褶皺里還凝著晨露。

他抬眼時，林羽看見師父眼角的細紋里沾著未褪的倦色——自上月青蚨門藥園遭劫，師父已經連續七日未合眼了。

“過來。“李守拙的聲音像浸在藥罐里的老樹根，沉得發澀。

林羽喉結動了動。

昨夜蘇瑤說的“九轉噬心丹是厲無天魂血所煉“還在識海里嗡嗡作響，此刻離師父不過三步遠，他甚至能聞見對方袖間熟悉的朱砂味——那是師父每日抄錄醫典時沾的。

“體內的魔氣，到底是從何而來？“李守拙突然伸手按住他腕脈。

林羽渾身一震。

師父的指尖涼得像浸過冰泉，卻精準地扣住了他手肘內側那道還在滲黑血的傷口——那是昨夜黑鱗崩裂時留下的。

“師父......“他張了張嘴，喉間突然泛起腥甜。

識海里那道冰藍色的字跡突然竄動，像蘇瑤的聲音在提醒：“玉衡宮卷宗里說，厲無天的魔丹會吞噬宿主記憶，你現在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被他聽見。“

李守拙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能清晰感覺到林羽體內兩股力量在撕扯：一股是青蚨門《百草訣》溫養出的清潤內息，另一股卻像燒紅的鐵釬，正順著經脈往心脈鉆。

“封靈陣啟動。“李守拙突然拂袖。

殿內忽然亮起黃光。

四周墻壁上的符咒“唰“地竄起半尺高的火苗，原本擺在四角的青銅香爐同時冒出白煙，在半空凝成一個旋轉的八卦圖。

檀香混著艾草的苦香瞬間濃重起來，林羽被煙嗆得咳嗽，卻見李守拙從懷里摸出一枚暗黃玉簡，表面還刻著蟲蛀般的紋路。

“這是初代掌門留下的問心訣。“李守拙將玉簡按在他額間，“它能照見你心神最深處的東西——無論是秘密，還是......魔障。“

清涼之意順著眉心直灌識海。

林羽眼前閃過碎片般的畫面：血藤谷里纏繞的赤紅色藤蔓、枯骨堆上盤坐的黑袍身影、自己顫抖著吞下的丹丸......最后定格在厲無天那張咧嘴而笑的臉，他的瞳孔里翻涌著墨色漩渦，正緩緩吐出兩個字：“蠢貨。“

“啪！“

王長老的手掌拍在殿中木案上，震得案頭的《青蚨藥典》嘩啦啦翻頁。

這位執法長老的絡腮胡根根豎起，臉上的刀疤因憤怒而泛紅：“掌門！

這小子分明中了魔毒！

當年血魔禍亂江湖時，我親眼見過被魔丹侵蝕的人是什么下場——先是失智，然后噬人，最后連魂魄都會被魔修抽干！“

林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能感覺到封靈陣的黃光像無數根細針，正把他識海里的畫面往殿中那面水鏡上送——水鏡里，厲無天的影子越來越清晰，連他腰間掛著的骨珠都能數清。

“王長老。“李守拙的聲音突然放輕，“當年你我在血魔崖下救回那個被魔修抓去煉藥的小乞兒，他跪在藥園里說'我要學醫術，以后給所有受傷的人治病'時，你說過什么？“

王長老的刀疤抖了抖。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渾身是傷的小少年，想起自己當時蹲下來，用刀尖挑起他一縷沾血的頭發說：“想學醫？

先把后山那片藥田的雜草拔干凈。“

“現在你要廢他修為？“李守拙抬手按住水鏡，鏡面頓時泛起漣漪，厲無天的影子被揉成一團黑霧，“青蚨門以醫道立派，治的從來不止是外傷。“

林羽望著師父斑白的鬢角，突然開口：“如果我能掌控它呢？“

殿內落針可聞。

王長老的手還懸在半空，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李守拙的拇指正摩挲著玉簡上的紋路，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連香爐里的檀香灰，都在這一刻靜止成凝固的煙柱。

“你可知魔毒入體是什么概念？“李守拙突然起身，走到林羽面前。

他的影子籠罩住年輕人，像老松樹罩住新抽的竹枝，“厲無天殘魂在你識海，九轉丹的魔性在啃噬心脈，稍有不慎......“

“我娘被魔修砍斷手筋時，還在護著藥園里最后一株還魂草。“林羽抬頭，眼底映著封靈陣的黃光，“我爹背著她跑了三十里山路，最后血浸透了半座山。

他們說，青蚨門的藥不能斷，因為斷了，就有人治不了傷。“

李守拙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當年那對護藥而死的夫婦，想起他們臨終前塞給他的襁褓，想起襁褓里那個攥著半片藥葉哭的嬰孩。

“好。“李守拙突然伸手，按在林羽后頸的大椎穴上。

一股溫熱的內息順著經絡涌進來，暫時壓下了他體內翻涌的魔性，“從今日起，你在問心殿接受三個月問心試煉。

每日寅時練《百草訣》溫養心神，辰時用問心訣梳理識海，戌時......“

“掌門！“王長老猛地站起，“這是拿全門上下的性命開玩笑！“

“青蚨門的規矩是，人若有救，便不能棄。“李守拙轉身看向王長老，目光如刀，“當年你我救他時，可曾想過他會有今日？“

王長老重重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殿門“砰“地撞在門框上，震得梁上的積灰簌簌落下。

林羽望著王長老離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角落的老藥童。

那老人正蹲在香爐旁撥弄香灰，聽見動靜時抬頭看了他一眼——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欲言又止，很快又低下了頭。

是夜。

林羽躺在問心殿側房的竹榻上，望著窗紙上映著的月亮。

月光被封靈陣的符咒濾成淡金色，在他手背投下細碎的影子。

“你竟敢用問心訣窺探我？“

沙啞的聲音突然在識海炸響。

林羽猛地坐起，額角滲出冷汗——厲無天的虛影正站在他床前，黑袍下擺像活物般蠕動，“小崽子，你當那破玉簡能困得住我？“

“我不會成為你的傀儡。“林羽咬著牙，指甲掐進掌心，“我要做自己的主人。“

厲無天突然笑了。

他的笑聲像刮過枯骨的風，震得林羽耳膜生疼：“好，那就讓我們看看，誰能笑到最后......“

話音未落，虛影突然消散。

林羽摸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發現枕邊不知何時多了片血紅色的鱗甲——正是他昨夜臂上崩裂的黑鱗，此刻正泛著妖異的光。

次日清晨。

林羽被晨鐘驚醒時，額角還沾著冷汗。

他推開窗，看見李守拙站在問心殿階前，晨霧里的道袍像片浮在云里的葉子。

“從今日起，試煉開始。“李守拙的聲音混著鐘聲傳過來，“去藥園取三株朱果，記得用銀剪——“

“當！當！當！“

急促的鐘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林羽抬頭，看見前山方向的鐘樓上，敲鐘的雜役正拼命拽著鐘繩，臉漲得通紅。

“藥園！藥園出事了！“

林羽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想起昨夜老藥童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那片突然出現的血鱗，想起蘇瑤說的“他們要的是九轉噬心丹的力量“......

他抓起床頭的銀剪，朝著藥園方向狂奔而去。

晨霧里，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鐘聲，一下，一下，像在敲打著什么即將開啟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