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靖安聞言驚住了，猛然轉頭看向了他。

梁白蘇垂著頭。

其實他心里也很怕啊！

畢竟這話頭是他偷聽來的，他也怕杜白附知道了，會對他起殺心。

可他知道輕重。

這些人一個傳一個，又到處走來走去的，晚個一天半天查到，就不知道能傳多少人！

到時候大半個京城都染上了，他還能有個好？

而宣德帝嘴唇顫抖。

這跟他想像的不一樣！

武安王府的孩子確實都中招了，但他的孩子也幾乎全軍覆沒！

連太子和齊王都被傳染了！還牽連了許多旁的官員的孩子！

他這都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了，他這是拔劍自刎又捅了對方一刀，這就是同歸于盡啊！！

沈靖安一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這件事兒連他也不知道，他這純粹是想害人結果玩脫了。

真他爺爺的，這就是個使壞都使不好的狗東西！

這叫什么？

這就叫報應！現世報！！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多行不義必自斃！

宣德帝根本來不及叫人制手令，迅速扯下腰間玉佩：“沈卿，你與謹毅速速去查清楚，牽扯到了哪家府邸，全都圍起來……”

沈靖安都懶得聽他說完，迅速接過玉佩，一邊道：“還請陛下趕緊遣太醫出宮……”

“對對，”宣德帝連忙道：“叫范院首過來見朕！叫李院正帶人出宮！東宮、齊王府，武安王府，全都要去！”

沈靖安看梁白蘇跑著去傳諭了，這才轉身出去，找了禁軍指揮使王謹毅，飛也似地調度人馬。

一查之下，就光蕙妃母家那邊，牽扯到的就足有六家人，而加上隨行的車夫仆人等等，所經過的地方數不勝數，想保密都保不住密。

沈靖安心頭如煎似沸，直接把事情扔給王謹毅，迅速回了家。

今兒世子妃進了宮，沒在家，也被堵到了府外，一見他回來，急得一把抓住他手臂，哭道：“讓我進去，我去陪著孩子們！我，我出過痘，我沒事的，讓我進去！”

沈靖安眼淚也掉了下來：“不行，這不是水痘，是天花。”

葉熙哭出聲來：“讓我陪著孩子們死，我的玥寶兒還這么小，她得多害怕啊，我得陪著她啊！”

沈靖安伸手攬住妻子，哽咽著道：“別擔心，太醫一定能救咱們的孩兒的，他們一定會沒事的。”

葉熙腿軟得站都站不住，哭倒在他懷里：“可，那是天花啊！我的孩兒們，我的玥寶兒，我的心肝兒……那是天花啊……”

沈靖安強忍著哽咽，隔著門問了問府中的安排。

得知太醫已經到了，各院也都已經圍起來了，不許他們進府是老王府的吩咐，略略放心。

就在這時，忽聽一個略高的聲音道：“大小姐在西角門哭呢，大約是想見爹爹了……”

那聲音聽著像是大兒子身邊的書童徵商，接連說了兩次。

沈靖安心頭一跳，提著聲音問：“大小姐怎么了？”

那個聲音卻又不回答了，只假裝咳了幾聲。

這個時候，小閨女是絕不會去西角門的，沈靖安想了一下，把妻子扶上馬車，讓人好生照應著，然后自己迅速去了西角門。

揮退下人，他在角門外站了一會兒，然后便有人試探著道：“世子爺？世子爺？”

聽出確實是徵商的聲音，沈靖安道：“對，是我，是徵商？”

徵商忙道：“是小的。世子爺說話可方便？”

沈靖安道：“只我自己在，你說便是。”

徵商這才道：“大公子吩咐小的，跟世子爺說，他想要至少一百個百姓，全心信任、支持大小姐。”

他頓了一下，又重復了一遍：“‘他想要至少一百個百姓，全心信任、支持大小姐’……大公子原話就是這么說的，命小的原樣轉述，說請世子爺萬萬上心，趕著辦，越快越好。”

沈靖安沉吟半刻：“好，我記住了，你讓他放心，我立刻去辦。”

頓了一下，又道：“讓他聽祖父的話，好生照顧弟弟妹妹，不要慌亂。”

徵商連聲應下，沈靖安又皺眉思忖片刻，才迅速轉身，快步去了。

消息很快又傳回了府中。

沈懸黎站在院子門口，聽著徵商隔門稟報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氣。

妹妹年幼，平時說話，難免奶聲奶氣，咬字不清，說這句話的時候，卻一字一字咬得格外清晰，就像在“念”，而不是在“說”。

而且這個要求本身也很奇怪。

可，之前祖父的病，好得就很蹊蹺，也許跟妹妹有關……妹妹身上有秘密。

但不管有多少秘密，他知道她是他妹妹就夠了，他，一定會盡他所能，護住妹妹的。

此時，沈靖安已經快步回了正門。

他上了馬車，跟妻子細細說了，讓她帶著人去討百家米。

葉熙出身武將之家，父親是老王爺的副將，自小練武，并不是柔弱的人，只是因為天花實在可怕，眼見就要跟兒女死別，才會崩潰失態，讓她有事情做，反而比這樣枯等著強得多。

但凡他能抽出一點空，恨不得跟妻子一起去。

他本就不是什么心懷家國大仁大義之人，攤上這么個惡毒下作的君主，他惹出來的爛攤子與他何干，他只想守著自己的兒女。

可惜面對的是天花。

在天花這種可怕的絕癥面前，任誰也無法獨善其身，他連撂挑子都不敢。

沈靖安咬牙穩著神兒，吩咐人通知了岳家，

他岳丈有腿疾，早已賦閑在家，還是去年叫小閨女叨叨著，做了一個“輪椅”出來，才能自己挪幾步了。

大舅哥則外放在江南，任江南織造司提督。都幫不上忙，他只從葉府中借了護衛，又吩咐人去買了布，看著妻子去了，這才急匆匆走了。

葉熙帶著下人，先去廟里燒香禮拜，然后，飯也顧不上吃，便挨家挨戶去討百家米，一人討一把，討了米之后，再回贈對方五尺布。

這是民間常見的風俗，若家中小兒體弱多病，父母就會選一個吉日，到廟里燒香禮拜，許下討飯愿，再去各家乞米。

雖然說是百家米，其實并不拘于百家，越多越好，討了米，煮飯給小孩吃，就可以祛除病痛。

還有的人家會給孩子取一個賤名，討米的時候，就讓百姓幫著叫一叫，好養活。

但這一回，除了叫名兒，還要說一句“我信任支持沈靈玥”，聽著就十分古怪。

好在葉熙挑得全都是貧寒之家，能得五尺布，大家都非常痛快，讓說就說，反倒是因為沒念過書，教好幾遍都說不對，耗費了許多時間，走了大半天，才走了幾十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