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穴山腳下的主路口處。

周儀持刀而坐，大口喘氣，頗為心有余悸。

六七天沒有出逃的妖群，仿佛在這一炷香的時間盡數涌了出來。甚至是十數道路口，同一時間齊齊求援。好在人手足夠，這才勉強擋住。

“怎么回事？”

有人在問。

周儀持刀起身，掃視四周，挑了一頭還未斷氣的狼妖，“說，山里面什么情況？”

看著狼妖嘴硬的樣子，直接捅了幾刀，對方這才掙扎著開口：“大王聽從玄冥子的安排，裹挾了山中不愿參戰的妖群，約定今日一起突圍。”

周儀一年前才加入斬妖司，沒聽過這個名字：“玄冥子，他是誰？”

“玄冥子還活著？”

但齊思遠卻面色一變，上去又是一刀：

“快說！他們從哪突圍了？”

“騰蛇口。”

嗖——

話音剛落，齊思遠已然是身形急掠。

周儀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能讓齊思遠放棄駐守，只怕此人的危險程度，還要高過山中的妖祟。甚至就連古板的趙從忠，也都沒有二話。

“原來這么可怕！”

在路上，有知情的老刑者說起對方過往，周儀頓時頭皮發麻。

他萬萬沒有想到，山中竟還藏著這么一個兇人。

不多時，一股濃郁刺鼻的血腥味涌來，低頭一看，鮮血竟匯聚成小溪，從山坳中流淌而出。而齊思遠站在山坳前，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周儀面色凝固，腦海中涌現出一幅慘烈悲壯的場景。

雖然只打過一次交道，但對方貪財和天賦，卻是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同為刑者，一股同病相憐的感受不免涌上心頭，讓他鼻子發酸。

咬緊牙關，向前沖去。

“……”

的確是橫尸遍野，卻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陳小二和楊文正各拖著半截尸首，察覺有人過來，隨意的點點頭，接著又繼續忙活起來。

周儀眼瞳瞇緊。

那是一頭巨大的黑熊，即便被劈成兩半，體型也大的驚人。拖過的地面上，留下一道碾壓過的深痕。

“還有呢，接著說！”

而梁淵拿著刀狂捅，腳下的狼妖都被捅成了篩子。

“別捅了，馬上死透了都！”

坐在一塊巨石上的林濤，染血的雙手正翻著一部冊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他的懷中還抱著一柄冒著騰騰黑氣的招魂幡，身旁的尸體堆成了小山。

眾人恍若失神的走進山坳，齊思遠渾渾噩噩的開口，“那玄冥子……”

林濤這才抬眸，隨意一瞥，示意尸堆：

“解決了。”

大家這才發現，一具尸首被單獨的撂在一邊。

玉面玲瓏，三縷山羊須，眼角帶著幾縷魚尾紋，一副道骨仙風的姿態。

正是玄冥子。

還有幾具尸首身形異常龐大，一看就知道是八品妖祟。再算上雜七雜八的尸首，甚至比從主路口突圍的妖祟還要多，足有百來頭，沒有一具完好。

還有那桿招魂幡，雖然沒有四年前那般聲勢沛然，但依舊煞氣逼人。

雖然不敢相信，但眼前這一切卻容不得他們有半點懷疑。

“你們四人攔住……”

梁淵滿臉復雜的走了過來，擺手道：“我們仨都沒出手，都是林校尉一人的功勞。”

瞧見鳳陽縣幾人驚駭的神情，梁淵自然深有體會。

他親眼目睹全程，都有幾分不真實感，更何況連看都沒看見的？他總算了解，為什么總有些愣頭青，即便聽過別人的名聲，卻依舊不信，像傻子一般去挑戰。

那是因為對方的實力超出了自己的認知。

“問出話來了沒？”林濤抬眸。

“問出的不多。”

梁淵點頭，道：“山尾這處，是黃月大王第八個兒子的地盤，外面稱它做‘八爺’。”

“另一個‘九爺’想吞并它，所以它召集妖群對抗。至于玄冥子是四年前狼妖救下的，一直躲在山里，是狼群的軍師，一直給它們出謀劃策。”

“因為雙方力量懸殊，根本沒有勝算，所以他們才會逃下山來。”

“幾頭成了精的畜牲，也敢稱爺？”

林濤冷笑一聲，合上書面寫著《黑天功》的冊子，揣進了腰間的錦囊布袋里。

那錦囊布袋只有巴掌大小，書冊放進去后，卻沒有半點異樣。齊思遠愣了一下，羨慕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這是儲物袋？”

“嗯。”

這算是斬殺玄冥子，除了招魂幡的意外收獲。

能容納四方物體的空間不說，里面除了銀兩、丹藥，還裝了不少有關修行、乃至煉器、煉丹的法門。但適合武者使用的，只有這一本《黑天功》。

書中說，人體分為顯脈和隱脈。

除了十二正經，以及奇經八脈這些顯脈之外，還藏著一片隱脈。一旦學會，能突破顯脈的極限，給予武者超越極限的龐大血氣，以及爆發力。

不過當下沒有時間嘗試，只能等有機會再說。

至于命數，只剩下二兩六錢。

沒辦法，玄冥子和敖朔合體后的實力太強。正常正八品的刑者，都未必是對手。所以自己只能臨時將《天涯刀》加滿，才劈出了那一刀。

這些二兩多的命數，還是斬殺他倆，以及自己又沖上山道殺了幾回合的收獲。

這些妖祟們太不講義氣，見到敖朔和玄冥子死后，居然直接逃跑，也沒想著報仇之類的。

“這么多妖祟因不愿參戰而逃亡，那九爺難道很強？”

梁淵收刀回鞘，心里好奇得很。

“三虎一彪，九犬一獒，民間一直有一獒抵三狼的說法。一頭獒犬，就能夠威懾數十只兇狼……如果沒錯的話，九爺應當是獒！”

齊思遠長吐一口濁氣。

他已經預感到，再過不久，千穴山中將會誕生一頭比黃月大王還要可怕的妖王。

可惜。

莫說鳳陽縣，便是四縣聯手，怕是也剿不完這山中的妖。

……

……

司主和總教習沒有回來，意味著山中騷亂還沒結束。齊思遠、周儀等人不敢在騰蛇口駐留太久，交代幾句這才趕回了駐地。

“怪不得你敢爭去府城的名額。”

梁淵將眾人神色收入眼簾，不禁苦笑一聲。

這天賦太可怕了，衛海簡直拍馬不及，他又想要‘交淺言深’，“你有這天賦，隱忍幾年又如何，何必爭一時意氣，畢竟人在屋檐下……”

林濤淡然垂眸，輕聲道：“倘若你旁邊躺了頭狼崽子，你會因為它不對你齜牙，就放過他嗎？”

“當然不會，照我說，趁早一棍子打死算了……”

話說到一半，梁淵當場愣住。

他這才反應過來，倘若林濤天賦平平，威脅不到衛海，陳江根本不會在意分毫。

可正因為天賦太好，即便在無人支撐時，還能緊追不舍。陳江肯定是觀望了一段時間，發現衛海根本比不過對方，所以才會選擇下場。

無關乎爭與不爭。

當你天賦展露出來的那一刻，就自行成了對方的眼中釘。而阻人前途可是大忌，一旦出手了，仇也就結下了。

哪怕放棄……

“放心，斬妖司不是陳江的一言堂，還有司主在呢！”

梁淵長嘆了一聲，只能這般勸慰道。余光一瞥，發現林濤又從儲物袋掏出一部《引靈訣》，不由得眉頭微挑：

“怎么，你還打算修仙？咱們可沒有‘仙種’！”

“隨便翻一翻。”

畢竟是和武道并列的修行體系，多了解也不是壞處，更何況他也太缺乏這個世界的‘常識’。

雖然葉千里說他因為沒有‘仙種’而被淘汰過。

興許是誤診呢？

興許有了系統后，又有變化呢？

所謂‘仙道’，說來簡單，便是運用天地靈氣，和武道體系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數。想要感應靈氣，又無‘仙種’便尤為關鍵。

而‘仙種’，又被稱作為‘靈根’、或是‘仙骨’。

像極了武道的‘根骨’。

修煉到一定程度，呼風喚雨、飛天遁地，都是舉手投足的易事。

而《引靈訣》，便是利用‘仙種’，溝通天地靈氣。

“卡在第一步了！”

合上書嘗試片刻，林濤嘴角抽搐，因為他完全感受不到靈氣。

如果愿意，他更想做一位御劍飛行的仙人。

“這《觀想法》，又是什么？”

翻開一看，卻是一部磨練五感，催生神識的法門。

修士的仙種，只能助其感受到靈氣，但神識也尤為重要。而神識決定了修士能掌控多大范圍的靈氣，更類似于武道的‘血氣’。

“嗯？”

本以為沒有仙種，《觀想法》也無用。

可誰料到，只是閉上眼睛運轉法門片刻，眼前黑暗的逐漸明朗：

他‘看見’身后的陳小二正擦拭著妖刀，‘看見’地面上潺潺流動的鮮血，甚至‘聽見’了梁淵體內流淌著血氣……僅僅只是不太清晰罷了。

而且范圍有限，僅僅只能囊括周身三米。

“有意思，沒有仙種，居然也能開啟神識？”

林濤睜開眼睛，同時也發現，神識開啟之后，甚至可以不用再借助耳目，用第六感觀察世界。

再看向面板。

當前武學——

八品：

觀想法（未入門）

“日后有多余的命數，可以投入一些。”

也算是意外之喜。

神識感官增強，相當于耳聰目明，能更加精準把握戰斗，所謂技多不壓身。

意外習得觀想法，這讓林濤似乎看見了修仙的希望，又重新翻起《引靈訣》。可惜，依舊被卡在了第一步，因為沒有仙種靈根，根本無法感應到靈氣。

“可惜。”

嘗試無果，只能翻起其他修仙法門。

接下來數日，竟然再也沒有一頭妖祟下山。

就像是敖朔和玄冥子二人，將所有散亂的妖祟都裹挾入了那一波一般，甚至連零星的妖祟都沒有。

無事一身輕。

閑暇時，便研究《黑天書》，順便翻一翻其他的修行法門。

可惜無一例外卡在了第一步。

不過，他卻是把《黑天書》在這幾天研究透徹了，同時也意識到自己撿了多大的寶。

普通武者將淬煉出來的血氣，存積在顯脈之內。尋常武者，存滿十二正經已是極限。有天賦的，會開辟奇經八脈，實力立刻翻一番。

對應天罡地煞之數的隱脈，遠比顯脈要多，可供儲存的血氣也更為龐大。

當然。

想要將這么多的經脈血氣儲存滿，甚至是注滿顯脈的數倍之多。

“旁人最彌足珍貴的時間，對我來說反而不是什么事，只要有足夠的命數就可以了。”

合上書冊，林濤吐出一口濁氣，一瞥面板。

七品：

黑天書（未入門）

……

山中的沉寂，在敖朔、玄冥子被斬殺后的第七天終于結束。

當第一抹陽光，落在千穴山時。

山中豁然爆發出了激烈的戰斗，聲傳數十里，期間更伴隨著陣陣嘶吼聲。大家本以為會持續很久，卻沒有料到，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便徹底停息。

“是結束了嗎？”

眾人不由得喉嚨發干，聽得山中的動靜，至少也是近千妖祟的大混戰，怎么這么快就停了？

除非其中一方，有著壓倒性的優勢，才會如此迅猛的結束。

緊張的心情，直至隨著兩道渾身帶傷的身影，從山中走下時才徹底結束。正是鳳陽縣的司主和總教習，這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估摸著已經年過六十，這幾日不知經歷了多少戰斗。

直至兩伙妖群徹底結束戰斗后，‘九爺’收攏群妖回到深山，他們這才離開。

“林濤？不錯！淮澤縣終于出人才了！”

這位司主知曉山下的情況之后，重重的拍著林濤的肩膀：

“日后去了府城，莫要忘了咱們鳳陽縣……你和周儀都是同僚，聯手斬過‘無翅隼’，如今又共同守過千穴山，勉強算是過命的交情，以后都要相互扶持。”

顯然鳳陽縣的推薦名額，已經定了周儀。

倒不是內定。

著實是鳳陽縣這一代刑者，天賦太差，矮子中挑高，唯有周儀。

“林兄弟，多多指教……”周儀拱手。

“我能不能去成府城還不一定呢！”林濤實話實說。

“放心！”

對方大手一揮，哈哈大笑道：“葉千里深明大義，為人正派，只要你實力拔尖，誰也頂不了你的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