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教頭魁梧精干的身形讓開,露出身后半大孩子。
葉宗滿長期風吹日曬,皮膚黝黑發(fā)亮,有砂紙打磨的油滑感。
或許是因為身處高位,其身形肥碩,正在品嘗一條鮮魚。
刺身的吃法,沒有辣根芥末,那魚必須是鮮活的。
這口美味,也只能在海邊才能品嘗到。
葉宗滿盯著半大的小孩,臉上閃過疑惑,旋即被震驚取代。
待他吃完起身,又換上了一副笑容。
“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如此!”
葉宗滿哈哈大笑,夸贊鄭兆安。
“葉島主也不匡多讓。”
鄭兆安朗聲回應(yīng)道。
要想賺錢,就要承擔必要的風險。
“你可知,我是倭寇,與我談生意,就是叛國通敵!”
葉宗滿直指核心。
“賺錢嘛,總歸是要有一些風險的?!?
鄭兆安回到生意本身。
三倍利潤就足以讓資本家瘋狂,他為十倍利潤犯險。
“既然如此,我要的東西,你帶來了么?”
葉宗滿開門見山道。
“帶了,但價錢沒談好,文書和貨物都不會給你!”
鄭兆安稍占主動,否決道。
做生意,有合作的意愿,才能做成生意。
在這個基礎(chǔ)上,雙方的迫切強度,最終會體現(xiàn)在價錢上。
“一擔生絲十兩。”
葉宗滿咧嘴,露出黃色牙齒,出價道。
若是靠近,還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腐肉味道。
“一擔生絲一百兩?!?
鄭兆安伸出一根手指,直接翻了十倍。
談判嘛,就是根據(jù)雙方的能力,來尋找一個合適的成交點。
“我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一擔生絲二十兩。”
葉宗滿自砍一刀,向上加價。
“通敵叛國,若是查實,不單我人頭落地,家父也要備受牽連。一擔生絲九十兩?!?
鄭兆安摸清楚了談判路數(shù),也是自砍一刀,向下降價。
兩人一番唇槍舌劍,最終價格定在一擔生絲六十五兩。
這個價格,葉宗滿還有一倍利。
接下來,他們又商定了素綢、官緞和花緞的價格。
其中花緞極為暢銷,西洋商人普遍喜歡,一匹能開到兩百兩價格。
而葉宗滿與鄭兆安達成的成交價,是一匹一百一十兩。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鄭兆安提了最后一個要求,葉宗滿同意。
“一日后,岑港碼頭?!?
鄭兆安撂下交易時間和地點,便帶著陳教頭等人離開。
鄭兆安等人走遠,葉宗滿一眾小弟圍上來。
“老大,此事有詐,絕不可輕易相信!”
眾人勸誡,但葉宗滿有自己的判斷。
不管生意真假,此子的膽識,非同一般。
他能活到現(xiàn)在,并非他實力強大,而是小心謹慎。
另外,與倭寇海盜做生意的,又不是只有這個半大小孩。
據(jù)說,日本方向的走私生意,被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閣老壟斷了。
“找一個底子干凈些的,去交割。”
葉宗滿手里有大把銀子,就算損失,也不過是萬把兩,他不在乎。
若是真的能打通這條生意,他何須冒著殺頭危險去搶掠。
只要做好二道販子,就足以讓他賺得盆滿缽滿,養(yǎng)活一幫手下。
岑港之戰(zhàn)后,岑港荒廢已久。
這里需要陸地補給,故而駐扎不易。
再加上海禁政策,沿海內(nèi)遷三十里,這讓岑港更是空無一人。
可即便如此,葉宗滿也不敢再回來了。
他在這里打了數(shù)個月,損失慘重。
住在這里,總能聽到兄弟們的哀嚎。
他們也不想當海盜,他們靠海吃海,就想與外面的人做生意。
然而,大明皇帝,腦袋里只有九州萬方,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實在活不下去了,落草為寇,進海為盜。
有些是被迫,有些則是主動,爛命一條,博一個富貴。
交接很順利,杭州府一千兩的貨物,生絲綢緞,轉(zhuǎn)手就賣了一萬三千兩。
所謂萬事開頭難,一旦暢通了渠道,那后續(xù)就是按規(guī)矩辦事即可。
相比生絲綢緞,葉宗滿更在乎的是一張紙。
看著紅彤彤的大印,他笑得很張狂。
“嘿嘿,以后我也是有官家身份的人了!”
葉宗滿看著批文,文筆工整,但細究之下,每個字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浙江特許出海批文,葉宗滿興奮,老大沒辦到的事情,他辦到了!
一萬三千兩,鄭兆安留出一千兩,作為獎賞費用。
作為他的安保,眾位高手每人分得百兩紋銀。
大家擔驚受怕那么久,這點額外報酬,也是應(yīng)該的。
一萬兩千兩則分為兩份。
一千兩就能買一馬車的貨物,故而他分出六千兩來,采買下一批貨物。
此事由春桃負責,陳教頭則負責其安全,直奔杭州府。
另外六千兩,鄭兆安要用到另一個領(lǐng)域。
嚴黨掌控兩淮鹽引。
為了給邊軍供應(yīng)穩(wěn)定軍糧,商人向軍隊交付糧草,換來鹽引。
拿到鹽引后,到兩淮鹽場支取食鹽。
然后,將支取的食鹽分銷販賣,獲取利潤。
這樣的生意,養(yǎng)出了晉商、徽商和陜商。
這里的每一步,鄭兆安都無力參與。
唯獨一條,他能輕松參與其中:鹽引。
嚴黨掌控鹽引,分發(fā)給邊軍。
但除此之外,他們還會直接販賣鹽引。
也就是,從開中法,逐步過度到折色法。
前期,晉商、陜商依靠開中法崛起。
如今折色法出現(xiàn)了數(shù)十年,徽商依靠雄厚資金而勢頭壓過晉商、陜商一頭。
父親鄭泌昌作為嚴黨一員,相對其他官員,他是有優(yōu)勢的。
改稻為桑的事情,已經(jīng)足夠讓他焦頭爛額了。
這鹽引的事情,鄭兆安要玩一些新花樣。
他的啟動資金只有六千兩,太少了。
所以,鄭兆安的游學,除了拜訪名家大儒,他還要接觸浙江的各位鹽商。
這一路走下來,空手套白狼,就能聚集數(shù)萬銀兩的資金。
有了這么多錢,再以鄭泌昌的布政使權(quán)柄,以鹽引被信用背書,建立鹽行。
鄭兆安清楚,這個玩法,稍有不慎,就是竭澤而漁。
可他必須在六月之內(nèi),賺滿一百萬兩。
若是能賺得更多,他的底氣會更足一些。
兵分兩路,各自前進。
春桃這邊,回到杭州府,直接前往江南織造局,尋找兩位娘子。
市價采購生絲綢緞,哪有直接從江南織造局拿貨方便?
官價收絲,也比市價要便宜。
這一部分屬于強征,本就是奔著剝削去的。
鄭兆安大量從市場拿貨,會逐步推高市場價格。
而從江南織造局這邊拿貨,反而沒有這個擔憂。
六千兩的小生意,楊金水都不愿搭理,他更在意的是五十萬匹絲綢的生意。
鄭兆安給他出了割稻法,果然讓織機的制造速度大大提升。
數(shù)十位工匠,一月制作三臺,一月不足百臺。
換了方法,效率提高了三倍多,一月便是一座織廠的織機。
織機有了,在哪兒建織廠,又成了困擾沈一石的大麻煩。
織機需要人力畜力運轉(zhuǎn),故而需要足夠的動力。
這個麻煩事,傳到了鄭泌昌耳朵里,他立馬獻上計策。
改筑堤為筑壩,可引水驅(qū)動織機。
有些事情,只要鄭兆安開個頭,他們就會主動按照他計劃的內(nèi)容推進。
沈一石調(diào)查一番后,認為此事可行。
于是楊金水下令,李玄執(zhí)行,開始筑壩。
三十五米的大壩,不是一日建成的。
今年也不需要建造那么高,打下地基,能建造十幾米,就已經(jīng)足夠了。
這么高的水流,也足以驅(qū)動織機,讓織廠日夜不停。
鄭兆安這邊則放慢了速度,自寧波府開始,慢慢返回。
他計劃拜訪的第一位當世大儒,名為錢德洪。
此人時任南京刑部郎中,此刻丁憂居寧波。
他居住地,是距離寧波府八十里的龍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