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輕觸鐵絲網，發出“丁零當啷”的清脆聲響。

上面掛著的銅鎖和玻璃風鈴相互碰撞，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而溫暖的光芒。

她覺得很好看，就忍不住多碰了幾下，被少年提醒了小心上面的風鈴掉下來。

玩夠了之后，她回到候車處重新坐下。

這里是城鎮一個老列車站的候車室外，旁邊有一面被爬山虎半掩的鐵絲網墻。不知從何時起，這里似乎因為某些傳言被路人當成了許愿板，將寫著愿望的五顏六色的紙條、短簽和銅鎖之類的東西掛在上面，不知不覺便漸漸形成這樣一片隨風搖曳的“愿望森林”。

少年說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這個地方，似乎是鎮上類似都市傳說的地方，有不少人喜歡在七夕或者中秋之類的節日來到這里許愿，據說靈驗的成功率很高。

她卻是覺得這里乍看之下有點是情侶之間的約會圣地，大概是因為上面掛滿了同心鎖的緣故，湊上去仔細看了才發現上面其實還有許多其他類型的愿望

剛才她粗略地看了一下，上面大致有寫著「希望能考上好的大學」、「要和她永遠永遠走下去」、「請讓媽媽身體快點好起來」之類的話語

還有一個「不要再買五仁月餅了！！！」的短簽，大概是哪次中秋節時候留下的愿望。

因為不是節假日，除了他們兩人外沒有其他人，月臺附近顯得空蕩蕩的。

少年在上面挑了個稍微空點的地方，將他的愿望掛了上去。

夏依澪低頭看著手中空白的淺藍色便簽

……既然一切都會重來，稍微奢侈一點也沒關系吧。

她握著鉛筆，筆尖在紙上輕輕劃動，寫下了內心的愿望……但卻還是在最后將其重新擦去了。

“……你寫了什么？”剛掛好愿望的少年走回來，好奇地問。

“沒什么。”她下意識地將便簽藏了藏。

“還沒決定好嗎？”

“嗯，因為我是個喜歡糾結的人。”

“猶猶豫豫的話，可是會錯過實現愿望的機會的哦。”少年半開玩笑地催促。

“知道啦，別催我。”

話雖這么說，除了最開始的那句話外，她還是沒能寫出點什么。少年沒有去打擾苦思冥想的她，無聊地靠著候車室的長椅，打了個哈欠后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睡著了沒有。

陽光灑在他側臉上，柔和而寧靜，讓她不知不覺地看入了神。

……最后，她還是沒將自己的愿望掛到那面墻上。

……

“噗通……”

河里有魚兒翻身，輕響驚破了水面的寧靜，也將少女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

就像當初沒能傳達的愿望一樣，她也未能將想說的話說出口。

月光漫過河面，碎成一片細碎的銀鱗，仿佛要將她支離破碎的思緒再度攪散。

這一輪的時間循環，也快要走到盡頭了吧。

少女垂下眼睫，看著自己的腳尖。

自己跑掉了。

真是丟人。明明都已經決定好要鼓起勇氣了的。

……擅自消失不見，他肯定生氣了吧。得去和他好好道歉才行。

她想著，身體卻始終沒有動彈，任由時間就這樣靜靜流逝著。

迎著從河面漫上來的晚風，她瞇起眼睛，看月光在漣漪里搖晃。

“踏……”

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帶著微微的喘息，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明顯

“……找到你了。”

少女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她轉過頭，距離橋邊不遠的小路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她驚訝地睜大眼睛，不自覺地念出他的名字：“夏……北？”

少年站在月光下，胸口微微起伏，他看著她，像是松了口氣，然后才開口：“晚上好，依澪。”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的？”

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少年，不知是因為意外還是愧疚，夏依澪的心跳突然快了幾分，慌亂像漣漪一樣在胸口擴散。

在之前的循環中，他從來沒有來到過這里。她本來以為，這一次他應該不會找到自己的才對。

“這就說來話長了……可是費了我好大的力氣呢。”

夏北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如果不是之前恰巧拍了張照片，還真沒辦法再找到她的蹤跡。

即便如此，因為照片世界內外時間是同步流逝的，期間也花費了他太多的時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來到少女面前，看著她的眼睛問道：“在那之前，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呢？”

“對不起……”夏依澪低下了頭，然而話音未落，額頭就被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讓她發出一聲小小的痛呼。

“不是這話才對吧？”

夏北收回了手，看著她說道：“我這么辛苦找你，可不是為了聽你道歉的。”

少女捂著額頭，困惑地抬眼看他。片刻后，她像是終于明白了什么，抿了抿嘴，輕聲回應道：

“晚上好……夏北。”

夏北心滿意足地笑了，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夏依澪微微蜷起雙腿，環抱住膝蓋，輕聲問道：“那封信，你打開看過了嗎？”

“還沒有。”

夏北回道。

“為什么？”

“因為有些話，我希望能聽你親口對我說。”夏北側頭看著她說道。

“你都不知道我想說什么。”

“那種事情不重要。”

不重要嗎？

“明明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夏北真是過分呢。”少女小聲嘟囔。

“抱歉啊，我就是這么任性的人。”夏北坦然回道。

少女卻輕輕搖頭：“不，任性的人是我才對。”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拉著你做了奇怪的事情，給你添了這么多麻煩。”

“我只是想任性一下……下次不會這么做了。”

“我都說了，我不是來聽你道歉的吧？”夏北輕輕嘆了口氣。

而且，他也不覺得這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相比起來，他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為什么要跑走呢？”他這樣問，少女微微移開了視線回答“我只是不想和之前認識我的人接觸。”

“發生過什么不好的事情嗎？”夏北接著問。

少女搖了搖頭：“不……錯的人是我。”

她沒有說出理由，里面一定有不愿意說出口的原因。

夏北沒有再繼續追問。他只是安靜地看著情緒低落的少女，月光為她籠上了一層朦朧而易碎的光暈。

他回想起了自認識以來少女對自己的態度……她表現得對自己太過熟悉了，就好像當初面對安織錦時的自己一樣。

而且……

他看了眼系統界面，確認了一件事

“夏依澪。”

夏北深吸了口氣，問出了內心的猜想：

“這是不是，已經不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了？”

“有可能我是你多年未見，已經被遺忘的青梅竹馬喔？”少女微微側頭道。

“我倒是挺希望能有這么一個青梅竹馬的。”

只可惜，自己過去十幾年的人生里并沒有一個扮演這種角色的人存在。

“所以，你到底是……”夏北試著詢問。

少女卻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抱歉，這只是我的一己私心。”

“不能告訴我嗎？”

“因為即便告訴了你，最后也會全部忘記掉。”

“我忘記了什么事情？”夏北問。

“很多很多。”她說，略微停頓了片刻，輕聲道：“但那不是你的錯。”

雖然她沒有明說，但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已經足夠讓夏北猜到很多事情了。

“這樣啊……”他輕聲嘆息，伸手輕輕撫上她的頭發，柔聲說道“辛苦你了”

少女假裝不滿地想推開他的手，卻被他順勢握住。她的手掌瞬間僵硬，但最后還是沒有掙脫，只是微微挪動手指，然后慢慢地，與他的手掌緊緊相貼。

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的內心微微顫動。

像這樣的對話，這樣近的距離，這樣溫暖的觸碰……在過去那么多次的循環里，從未發生過。

這讓她不禁開始心想，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東西跨越了時間，被傳遞和積累下來了呢？

于是，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們做一個約定吧。”她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來看著少年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下次……‘明天’見面的時候，如果你還能記得關于我的事情，我就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告訴你。”

“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她重復道，“名字也好，樣子也好，喜好也好，習慣也好，只要我能在你心中留有一絲痕跡，怎么樣？很簡單吧？”

“一言為定。”夏北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嗯，約定好了。”

許下這樣的約定后，夏北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將它遞給少女。

“我希望你能親手交給我。”面對少女疑惑的眼神，他這樣說道。

“……夏北有些小心眼呢。”夏依澪抿嘴輕笑：“該不會是在‘報復’我之前拒絕了你吧？”

“這還是我第一次被退回情書。”她這樣說。

“你之前還有送過情書嗎？”

“所以說是第一次嘛。”

……

夜已經很深了，兩人仍舊坐在原地，沒有一絲要離開的意思。

“不回去嗎？”少女輕聲問道，聲音如夜風般柔軟。

“反正現在回去也睡不了多久。”夏北回道，視線停留在她身上，“你餓不餓？”

少女微微點頭。夏北拿出他們一起做的巧克力，兩人分著吃了起來。

和那封信一樣，在找到少女之前夏北并沒有動過她送給自己的這份巧克力。現在對比品嘗過后明顯能嘗得出來她做的那份比自己的要甜一些……是巧克力的比例問題嗎？還是她偷偷加糖了呢？

甜膩的味道在口中緩緩蔓延，夏依澪抬起頭，望著夜空中皎潔的明月。

明明是重復看過無數次的景色，她卻從未覺得夜空中的那輪月色如此美麗過。

“……按照你的說法，我會忘記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吧？”夏北忽然開口，提議道，“反正我會忘記，不如多和我說說吧。”

“說不定能讓我對你記得更深刻些，下次就能想起來了呢。”他補充說道。

“說什么？”少女問，夏北則說“什么都好，聊聊關于你的事情。”

想了想后，少女緩緩開口

她說到這兩天，她去了很多地方，最后來到這里坐了一整個下午……也有可能是昨天就在這兒了，她記不清了。被夏北吐槽“那你豈不是很久沒吃飯了？”他的關注點總是這么奇怪，讓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月色下，兩人的交談聲在晚風中輕輕飄蕩。不知不覺間，話題轉到了愿望……或者說想做的事情上。

“……我，想和夏北去一趟海洋館。”少女說道。

“海洋館啊……我也沒去過呢。”夏北感嘆。

“我本來答應過要邀請你的，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還有這種事啊。”

夏北說其實不用找理由，直接邀請的話他大概是不會拒絕的，少女笑著說她一定試試。

之后的時間，她也繼續輕聲訴說，少年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

這讓夏依澪一時間有些恍惚。

不知不覺間，原本沒有愿望的自己也積累了這么多小小的心愿呀。

“可以的話，我還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下雨的天空。”她輕聲說道。

“還有……”

身旁很久沒有傳來回應聲了。少女沒有回頭，卻也知道剛才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不知不覺間，時間悄然越過重置的節點，重新回到了二十日的凌晨。

“……我還是希望，你能記得我。”

聲音消散在夜色之中。

最后的愿望，沒能讓他聽到呢。

少女望著天空中的月亮，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東方開始蒙蒙發亮。

她深吸了口氣，悄然離開了河邊。來到之前和少年一起去過的那家商店，買下了同一張信封，然后按照印象將其盡可能裝飾成記憶中的模樣，鄭重其事地在里面放入了信箋。

做完這一切后，她一邊在心里預計著時間，來到了少年將會出現的那個車站旁。

不遠處，她如期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少女懷著忐忑，緊張和一絲期待的心情，走上前去。

夏北……

她在心里輕聲喊了聲少年的名字，對方理所當然的沒有察覺。

深吸了口氣后，她再度開口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聽到聲音的少年回過頭來，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帶著陌生和疑惑

果然，他沒能記住自己。

面對那如同看待陌生人一般的目光，少女深吸了口氣，藏好內心的失落，將手中的信遞上前去

“請你收下這個，但是暫時不要打開。”她看著少年的眼睛，微笑著說道。

沒能傳達到的愿望。

就讓自己親口向他訴說吧。

少女在心里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