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附近的商店街很冷清，即使是在周末路上也很少看到有什么行人，冷清到能清楚聽到街道上回蕩的腳步聲。

夏北記得自己小的時候這條街還是非常熱鬧的，但最近幾年顧客都被在郊區新蓋好的那棟購物中心搶走了，轉眼間就失去了原本繁華的地位，淪為一條鐵卷門大道。

一眼望去，在這條各店鋪的招牌都變得褪色的街道間，也就只有少數的幾家店鋪還開著了。

眼看著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因為少女不喜歡坐車，夏北就挑選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店。

似乎是第一次和男生來這種地方，安織錦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當服務員拿來菜單后，她將求助的眼神看向夏北。

夏北向她推薦了這家店的招牌濃縮咖啡。

見他看起來好像經常來的樣子，出于對有經驗者的信任，猶豫片刻后，少女采納了他的建議。

但等到咖啡端上來后，安織錦很快就后悔了。

“好苦……”她的小臉皺成了一團，發出痛苦的呻吟。

“濃縮咖啡就是這樣的。”

夏北將放在桌子旁邊裝著方糖的小瓶子推到她面前。

安織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而是將目光看向了他面前那杯與自己這杯看起來不太一樣，散發出獨特又濃郁香味的飲品

“你點的是什么？”

“香草拿鐵。”

“……”

她賭氣似的從瓶子里面拿出兩顆方糖放進咖啡中。遲疑了一會兒后，又補加了兩顆進去，用湯勺攪拌融化。

從對甜味的偏愛來說，和這個年紀的普通女孩也沒什么區別嘛。

看著小心翼翼喝下一小口咖啡，終于舒展開眉頭的少女，夏北心想。

有一點他比較好奇。

“今天為什么會選擇到這邊來呢？”

按照之前幾次的經驗，少女似乎比較熱衷于尋找快速又無痛苦的方式作為自盡手段，選擇跳湖還是第一次。

雖然總共的樣本量也沒幾次吧。

“我在網上看到消息，最近兩天附近的小學會組織冬游，早晚都會有隊伍路過觀光塔那邊。”

安織錦一邊回答，又夾起一小塊方糖放進杯子里，用湯勺攪拌化開。

她提到的觀光塔是她第一次的自殺場所，也是迄今為止被她選為自殺地次數最多的地方，九次中足足占據了三次。

那里視野開闊風景又好，加上雖然晚上電梯沒有開放，但樓梯間的鎖年久失修，隨便用點力就能打開門上到頂樓，也難怪她會這么中意那里。

夏北輕輕抿了一口咖啡。

的確，有小孩子經過的話，在那附近被發現尸體影響確實不太好。

不過，一個打算自殺的人竟然還會顧慮這么多，也是辛苦她了。他在心里感嘆。

“而且，那邊樓梯間的鎖也被換掉了。”少女接著說道。

“哦那個啊，是我舉報的。”

說完這句話后，夏北感覺自己似乎被她用眼睛瞪了一下。

他假裝沒有看到，接著問道：“你好像比較喜歡挑選一些人少的地方？”

當然不是說死在別人眼前比較好，只是夏北有種感覺，她似乎希望盡可能死在不會影響到其他人的地方。

“在居民區或者人多的地方死掉了，住在附近的人會困擾的吧？”

安織錦的回答印證了他的想法。

“觀光塔附近平時的人不是也不少嗎？”

“我會挑半夜過去，而且那邊每年都會有幾個跳樓的人，是圈子里有名的自殺勝地了，所以沒關系的。”

感覺好像不經意間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之前完全不知道，那里原來是這么有名的地方嗎？

“這樣看來，那邊的安保的確做得還不太到位。”

“大概是因為以前很少有人會從樓梯上到頂層去吧。”

也對，死前還要爬那么高，也太累了點。

夏北心里思索，回過神來就看到對面少女雙手捧著還冒著熱氣的咖啡，視線卻忍不住偷偷往自己面前的杯子看來。

“加了糖也不好喝嗎？”他問道。

“還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少女皺了皺鼻子，看起來她確實是挺討厭苦味的。

“這是大人的味道，是人生成長道路上不能避免品嘗的滋味哦。”

“這樣的人生真是一點也不想要……唔！”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北敲了下腦袋。

“不要因為討厭苦澀就放棄自己的人生呀。”

對于他這樣逼迫自己喝苦咖啡的行為，安織錦露出不滿的表情。

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她放下揉著發紅額頭的手，注視著對面的少年

“你似乎很想讓我活下去，為什么？”

“為什么呢……”夏北用勺子輕輕攪拌著杯中的液體，思索片刻后回答道：“因為我對你圖謀不軌。”

“撒謊。”

少女篤定地說道：“我之前這么問你的時候你明明否認了。”

“你當時不是不信嗎？”夏北吐槽。

安織錦沒有接下這個話題，倔強地追問：“總之，除了這個以外還有其他原因嗎？”

還要有其他理由啊。

夏北有些頭疼，想了想后接著說道：

“……非要說的話，大概還因為你和我以前去世的一個同學很像吧。”

安織錦略微頓了頓，好奇地問：“女生？”

“嗯。”夏北點點頭。

少女似乎被引起了興趣，追問道：“她和你關系很好嗎？”

“只是單方面知道她名字的關系，她甚至都不認識我。”

“你喜歡她？”

“談不上喜歡，在這個月前，我甚至連她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安織錦聞言微微側首。

見面并非絕對，會因為容貌之外的事物喜歡上一個未曾謀面之人的情況也是有的，比如網戀，書信往來，或者單純因為了解到一個人的經歷后對她產生憧憬之類。

沒有將心中的話說出口，她接著問道：“她是怎么死的？”

“自殺。”

夏北回答。

“……”

少女安靜了下來，低頭看著面前杯中微微蕩漾的液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反應有些出乎夏北的預料，原本還以為她在聽到這件事后會表達一些對于“前人”成功經驗的羨慕情緒之類的。

看起來他人的死亡對她來說，或許是一件比她自己的死亡更加能夠觸動她內心的事情？

不，似乎不是這樣

看著少女微微低垂的臉龐，夏北很快在心里否定了這個想法，卻也猜不出她此刻內心深處到底在思考什么。

“……但是，那也構不成你為此希望我活下來的理由吧？”

沉默片刻后，最終還是選擇放棄了剛才的話題，安織錦接著說道：

“我們只是陌生人，就算我死了對你也沒什么影響。”

夏北沒有正面回答，轉而說道：“換個角度來說，只是陌生人的我都這么在意你的生命，只要繼續活下去，未來說不定還會遇到更多關心你的人哦。”

“或許吧，不過我都決定去死了，你覺得我會在乎這些嗎？”安織錦說著，小心翼翼地再次抿了一口咖啡。

畢竟這不是她第一次自殺了，類似的問題大概早就認真考慮過了吧。即便如此，她還是做出了相同的決定，真的有這么討厭這個世界嗎？

“或許是我閑著沒事，想要做一些有意義的社會實踐呢。”

“不管你怎么說，我都沒有改變決定的想法。”

想了想后，夏北找了個更有說服力的理由回道：“相比起什么都不做看著一個人去死，做點什么讓那個人活下去總歸更有意義，不是嗎？”

“那你肯定救錯人了。”

安織錦再次確信道，話語間沒有絲毫遲疑。

原本她還想再說些什么，但一旁傳來的腳步聲讓她閉上了嘴，應該是不想讓第三人聽到他們之間談話的內容。

店員端著一盤草莓慕斯蛋糕走了過來，原本安織錦還以為是其他桌的客人點的，但讓她有些沒想到的是，那盤蛋糕竟被遞送到了她的面前。

“？”

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自己沒點這個呀？

“我幫你點的。”夏北為她解答道。

難得第一次和她像這樣坐下來聊天談心，只是坐在店里喝咖啡就太單調了。

而且

“你待會也不準備回去吃飯吧？”他看著少女問道。

“……”

安織錦并沒有否認他的話語，只是將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慕斯蛋糕，“我不會付錢的。”

“都說了我請客啦。”夏北不在意地回道。

這么想來，或許絕食也是個自盡的方式？希望她不要因此受到什么奇怪的啟發就好了。他在心里想道。

短暫的安靜過后，耳邊傳來了少女輕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

“……謝謝。”

夏北微微愣了一下，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聽到她的道謝。

“我會當成最后一餐來珍惜的。”似乎是覺得太過難為情，安織錦又補充了一句道。

不要當成斷頭飯啊。

夏北在心里吐槽，將視線放在小心翼翼地用叉子分著蛋糕的少女身上。

明明前面救了她那么多次都一次也沒有被她道謝過，現在卻因為一份蛋糕得到了感謝

照這樣換算的話，難道說一份蛋糕在她心里比她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這樣的價值觀還真是奇特呀。

看著對面因為甜食而流露出些微笑容的少女，夏北心想。這同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少女向自己展露出這樣的一面。

另一邊，似乎想起了什么，安織錦將蛋糕小心地分出一部分，放在咖啡的托盤上遞了過來

“我吃不完，分你一些……”面對夏北疑惑的眼神，她小聲這樣解釋。

回想起少女剛才關于“斷頭飯”的言論，夏北猶豫片刻

“不用了，我待會還有冰淇淋。”

“你剛才遲疑了吧？是在嫌棄我對不對？”安織錦有些生氣地鼓起臉頰。

“沒有的事情。”

夏北微微偏開了視線。

這樣的反應自然無法讓少女信服，氣呼呼地將蛋糕硬塞給了他

順帶著作為交換，后面端上來的冰淇淋也被她搶走了，夏北不得不又點了一份。

剛剛才說吃不下的人呢？

……

在那之后，兩人在咖啡店里坐了三四個小時。夏北一邊聽著舒緩的音樂，一邊看著外面漸漸亮起稀落燈光的街道夜景，在心里記下偶爾駛過的車的數量。少女則翻閱著店內的書籍，她似乎對星座和天文相關的書比較感興趣。

或許是因為沒什么其他客人來，店員也沒有在意，直到快下班前才通知他們要關門了。

晚上的氣溫相比起白天更低了許多，讓夏北在心里考慮起了要不要也買一條圍巾的事情。

“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將少女送到離她家門口不遠的岔道口，即將分別之前，夏北向她詢問道。

“做什么？”安織錦露出警惕的神色。

夏北扯了扯嘴角。

還以為經過今天的事情后，和她的關系多少變好了點，這樣的反應真是令人傷心啊。

“半夜被一個男性詢問號碼，會警惕也是正常的吧？”她理所當然地說道。

夏北微微側頭：“你在假定我的性別？”

安織錦：“……”

她有些不太想和這人說話了。

“就當是作為今天請客的回禮吧？”夏北將話題拉了回來，轉而說道。

原本打算拒絕的少女在聽到他的這句話后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告訴了他自己的號碼。

夏北試著撥打了一下，從她的制服口袋里傳出了手機鈴聲，看起來沒有給自己假的號碼。

“……喂。”

來到家門口，開門之前，安織錦回過頭來看向路口的黑發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夏北。”

沒有什么隱瞞的必要，夏北如實告知。

“我叫安織錦。”

“這個我知道。”

聽到他的回答，安織錦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懷疑的表情：

“你果然在跟蹤我吧？”

“是是是。”

夏北沒有在意，朝她揮了揮手：

“晚安，下次再見。”

“我會努力讓你再也見不到我的。”

說完這句話后，她轉身走進了屋內。

這種事情不用努力也沒關系啦。

目送著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門后，夏北收回了視線。

明天的話

腦海中回想起今天和少女的對話，望著夜空中閃爍的點點繁星，夏北輕輕呼出一口白氣。

去找其他人再問一下關于她的事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