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玄霄宗靜室,月魄如霜,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切割出破碎的銀輝。
云錦廣袖垂落,素白指尖堪堪擦過床幔上繡著的并蒂蓮紋,將懷中昏迷的染云輕輕安置在床榻。少女發間墜落的玉簪滾落在地,發出細微的脆響,驚得他懸在半空的動作驟然凝固。
懷中的身軀仍在不安蜷動,云錦垂眸時,瞥見染云后頸處被冷汗浸透的碎發。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撥開,指尖觸及那片滾燙的傷疤時,寒意卻順著脊椎竄上后頸——原本淡粉色的印記下,竟有細碎的金芒如游絲般若隱若現,隨著染云急促的呼吸在皮膚下游走。
“水...“染云無意識的呢喃將他拉回現實。云錦轉身時衣袂掃過博古架,青玉香爐里的沉水香灰簌簌而落。青瓷茶壺與杯盞相碰發出清越聲響,他望著杯中晃動的倒影,發現自己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緋色,喉結也在滾燙的茶霧中不自覺地上下滾動。
這個認知讓他握壺的手猛然收緊,滾燙的茶水順著壺嘴飛濺而出,在虎口處燙出一片猙獰的紅痕。
就在這時,一位白衣女子空靈的聲音裹挾著星屑般的回響在識海中炸開:“陰陽生雙子,七世輪回夢,歷經蒼桑劫,百年終如是,陰陽兩相依——“
云錦握著茶杯的手指節泛白如骨,茶水在杯口蕩出細密的漣漪。他當然知道陰陽二印的傳說,可當聽到這話時,心跳還是不受控地漏了一拍。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十年前在藏經閣深處翻到的殘卷,“陽印現世,情劫纏身“八個朱砂字仿佛還帶著灼人的溫度,如今正與染云后頸流轉的神秘光暈重疊。
夜風突然穿堂而過,燭臺上的火苗劇烈搖晃。云錦下意識伸手去護,卻聽見“嗡“的一聲清鳴——腰間佩劍竟自行出鞘寸許,劍身泛起流云紋的微光,與染云掌心若隱若現的印記遙相呼應。
往常聽話的靈器此刻像是被喚醒了某種本能,不斷對抗著他壓制心緒的靈力。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室內格外刺耳,云錦將劍按回鞘中的瞬間,窗外傳來烏鴉的啼叫,月光不知何時已被烏云吞噬。
觀星閣穹頂垂落萬千星斗投影,青玉棋盤懸浮半空,其上金紋如活物般扭曲生長,將原本涇渭分明的黑白棋路盡數吞噬。青衣男子指尖的黑子在靈力碾壓下化作齏粉,玄色廣袖無風自動,袖口暗繡的饕餮紋吞吐著幽藍光芒:“人道果然開始作弊了。“話音未落,十二道暗金色鎖鏈裹挾著雷霆之勢破袖而出,鎖鏈表面鐫刻的古老篆文灼燒著虛空,朝著清霄宗的方向疾馳而去。
白衣女子垂眸輕嘆,素手拂過棋盤的瞬間,萬千銀絲自她腕間涌出,如同蛛網游走編織成網。銀絲觸及鎖鏈的剎那,迸發刺目雷光,卻在即將碎裂時凝成冰棱:
“天道何苦執著,情之一字,本就是變數的引子。“她發間玉簪泛起柔和光暈,將激烈碰撞的靈力風暴化作漫天星屑,而棋盤上的金紋仍在瘋狂蔓延,在棋眼處聚成陰陽魚的輪廓。
對坐青衣男子冷哼一聲“強詞奪理,你引用紅塵擾亂塵心,這般是為何故”
“天掌周星輪轉,人掌凡塵禍福,何來擾亂一詞”女子抬起眼眸,摸索著手中青玉白子,隨后悍然落下。“我說過情只是一個引子,因果相頌之下,這是必然結果”
與此同時,清霄峰靜室內,染云突然弓起脊背發出痛苦呻吟。云錦幾乎是瞬移至床邊,卻見她蒼白的面容滲出冷汗,睫毛輕顫間無意識抓住他的手腕。
相觸的剎那,一股溫熱電流順著血脈奔涌,他丹田處沉寂百年的冰魄竟開始融化——不是靈力的異動,而是被他用道法強行冰封的情愫,正如同春溪破冰般傾瀉而出。
云錦喉結滾動,往日筑起的清心屏障在這一刻轟然崩塌。他顫抖著伸手,指尖掠過她滾燙的臉頰,將濡濕的碎發別到耳后。月光透過窗欞溫柔地灑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染云掌心的印記突然綻放金芒,與云錦佩劍上的流云紋遙相呼應。
一道若有若無的金線自他們相觸處生長而出,纏繞著彼此的手腕,宛如命運親手編織的紅繩,在靈力激蕩中越纏越緊,甚至能聽見金線表面傳來符文鐫刻的細微聲響。
觀星閣內,青衣男子望著金線的投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情絲既縛,且看這局棋如何收場。“而白衣女子望著棋盤上逐漸成型的陰陽圖,袖中悄然滑出一枚白玉棋子,其上鐫刻的并蒂蓮紋與靜室床幔上的繡紋如出一轍。
次日,晨光穿透清霄峰的晨霧,在靜室窗欞上凝成細碎的水珠。云錦猛地從案前驚醒,掌心殘留的溫熱觸感尚未消散,案頭的《星軌推演錄》卻已被冷汗洇濕大片。昨夜觀星空的異象、陰陽二印的金芒,還有染云指尖纏繞的金線,此刻都如虛幻泡影,唯有腰間佩劍傳來的陣陣震顫,提醒著他那些并非夢境。
“師尊?“染云抱著竹編書匣推門而入,月白色裙裾掃過門檻,發間新摘的山茶花隨著動作輕晃,有云錦的救治,她的傷已好了大半“弟子將藏經閣的古籍整理好了......“她話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云錦蒼白的臉色和凌亂的衣襟上,“您...您可是著了風寒?“
云錦慌忙別過臉去,袖中掐訣的手指微微發顫。他能清晰感受到染云靠近時,體內蟄伏的躁動再次蘇醒——那不該是師徒間應有的悸動。
“無妨,“他嗓音沙啞得連自己都陌生,“不過是徹夜推演星象。“余光瞥見她腕間紅繩,恍惚又看見昨夜纏繞在兩人手上的金線,喉間涌上苦澀,“往后不必親自送書,遣弟子即可。“
染云捧著書匣的手指驟然收緊,山茶花瓣簌簌落在書冊上。自她入門以來,師尊從未這般疏離。她咬著唇將書匣放在案頭,突然注意到攤開的古籍邊緣,用朱砂新添的批注:“情絲纏縛,仙途盡毀“。字跡力透紙背,墨痕未干。
窗外突然傳來方向的鐘鳴,云錦如蒙大赦般起身:“宗門有事,你且回去。“轉身時,佩劍上的流云紋突然發出微弱嗡鳴。他不敢回頭,卻聽見身后傳來染云壓抑的抽氣聲——方才擦身而過時,他分明看見她掌心閃過一道極淡的金芒,轉瞬即逝。
清霄峰的晨霧不知何時漫進了靜室,將兩人的身影籠在朦朧之中。云錦握緊劍柄,冰涼的觸感卻壓不住心口翻涌的驚濤。
若陰陽二印當真未現,為何他的劍會認主?為何昨夜的夢境,此刻竟在現實中一一應驗?“這到底是為何?”
而染云望著師尊匆匆離去的背影,下意識捂住掌心,那里殘留著若有若無的灼熱,仿佛有什么沉睡的東西,正在被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