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之巔籠罩在晨霧未散的青灰色天光里，云錦足尖輕點青石，衣袂掠過沾著露水的蒼松，驚起幾只沉睡的山雀。

他立在三丈外的磐石上，看著染云跌跌撞撞爬上山道，鬢角還纏著半截枯藤，發間別著的野雛菊被汗水浸透，蔫耷耷地歪向一邊。

“師尊！“染云喘著粗氣，雙手撐在膝蓋上，“這山怎得如此難爬！“她話音未落，突然被云錦甩出的木劍精準擊中掌心。

“握劍不穩，如何登山？“云錦抬手拂過木劍，劍身上凝結的晨露簌簌墜落，在青石上砸出細小的水痕，“看好了。”

他旋身而起，衣擺劃出半透明的銀弧，木劍在霧靄中虛點七次，竟將懸浮的水珠串成閃爍的珠鏈，“持劍如握生死，松則失勢，緊則滯氣。“

染云咬著下唇模仿，劍尖卻不受控地亂晃，險些戳中自己鼻尖。她正懊惱時，忽覺手腕一暖，云錦不知何時已欺近身前，骨節分明的手指覆在她手背上：“力從地起，借勢而行。”

他的聲音混著山間松柏的清苦氣息“就像這青峰的霧，看似無形，實則暗合天地之勢。“

遠處傳來沉悶的雷鳴，云層被撕開一道金紅色的裂縫。云錦望著天際翻滾的火燒云，木劍突然指向崖邊那株虬結的古松：

“你看它。“閃電照亮古松扭曲的枝干，樹皮上交錯的疤痕泛著鐵青色，“雷劈風蝕三百載，為何至今不倒？“

染云歪頭思索，發間野雛菊的花瓣簌簌飄落：“因為...因為它把根扎得很深？“

“錯了。“云錦木劍輕敲她手背，驚起一片細密的麻癢，“是因為它懂得收。”

他劍指劃過古松傾斜的樹冠，“枝椏向陽而生，卻不貪高；根系深入巖縫，卻不貪深。真正的劍道，是在進與退之間尋那一線生機。”

山風驟起，青峰的一處石桌之上，染云的裙裾纏上云錦的玄色衣擺。她望著師尊側臉被霞光鍍上的金邊，突然想起昨日在《凝氣決》中看到的殘卷——“陰陽相濟，天地同壽”

“發什么呆？“云錦的木劍點在她眉心，“再來。“他轉身時，衣擺掃落石桌上的碎石，其中一枚渾圓的鵝卵石骨碌碌滾到染云腳邊。她彎腰去撿，卻見石面上天然形成的紋路，竟像是兩道交纏的陰陽魚。

此時的云錦已在十丈外的霧中舞劍，劍氣劈開晨霧，露出云層間若隱若現的雙生云。染云攥著石頭，看著那兩道流云緩緩靠近又錯開。

而霧靄深處，云錦劍招驟亂，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悸動。

雷鳴再起時，染云卻是聽見自家師尊清冷的聲音穿透雨幕：“藏鋒不是怯弱，而是為了更好地出鞘。”

她望著云錦被雨水打濕的背影，忽然覺得這話像是說給她，又像是說給山風，說給正在逼近的暴雨。

青峰之巔的雨來得猝不及防，染云正抱著木劍縮在巖洞里，看云錦立在雨幕中擦拭劍身，此刻，云錦已然是練完了劍。水珠順著他月白長袍的衣擺墜落，在青石上敲出細碎的聲響，恍若天地間獨有的韻律。

“又在發什么呆？“云錦走入洞中，收劍入鞘時所散發出的聲響驚散了她的思緒，“過來。“他解下外袍鋪在干燥的巖壁，染云這才發現他內衫早已濕透，布料緊貼著脊背勾勒出凌厲的線條。

“師尊不冷嗎？“染云摸出懷中半塊油紙包的桂花糕。她現在尚且只是凡人，還需要吃東西，云錦便拿了些銀兩給她，幸好山谷外便是一座城池，所以她也不用餓著肚子。

少女想要將懷中的桂花糕遞給師尊。卻在遞出時僵住——此時的云錦正仰頭飲下腰間酒葫蘆的烈酒，喉結滾動間，幾滴酒液順著下頜滑落，消失在衣襟深處。

她慌忙低頭，耳尖發燙，只聽得云錦清冷的聲音傳來：“劍術要練，腦子更要清醒。“

山風卷著雨霧撲進巖洞，染云打了個寒顫。下一刻，帶著體溫的外袍突然罩在她肩頭，松木香混著淡淡酒香撲面而來。她錯愕抬頭，正對上云錦轉身時衣袂揚起的弧度：“明日卯時，若再遲到，就去崖底采三株龍涎草。“

雨停之時已是黃昏，染云抱著濕透的外袍追到溪邊。云錦正跪坐在鵝卵石上浣衣，黑發半束，垂落的發絲沾著水珠，在暮色里泛著珍珠般的光澤。他抬手擰干布料的動作行云流水，卻在瞥見染云手中的糕點時頓了頓。

“師尊餓了吧？“染云蹲下身，將油紙小心翼翼展開，“這次沒沾灰。“她故意晃了晃糕點，卻見云錦伸手欲拿時，指尖滴下的水珠落在她手背，涼意有此沁骨。

云錦別開眼轉身去擦拭劍身，但余光卻忍不住掃過少女被雨水泡得發白的指尖：“龍涎草喜陰，崖壁東側......“他突然住口，耳尖發燙——何時竟會這般不自覺地叮囑？

再次伸手去拿桂花糕時，少女的發梢掃過他手背，云錦有一種觸電的感覺，驚得他渾身一麻。

夜幕降臨，云錦望著洞外高懸的明月，下意識摩挲著胸口。那里偶爾泛起的溫熱，總在染云靠近時愈發明顯。

“我…這是怎么了”

他握緊腰間的劍，試圖用修煉壓下這份莫名的悸動，卻聽見不遠處傳來染云哼著的不成調的小曲，混著山澗流水，悄然漫過心間。少年強壓心神，起了一卦。卦象依然是“緣法”

“怪了，不應該啊，世俗凡塵對我的影響有這么大嗎？”少年如此這般，詢問著自己

而此刻的染云正枕著潮濕的衣袖，盯著巖壁上晃動的月光出神。她摸到懷中的那枚石頭在深夜里總會微微發燙，就像師尊偶爾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短暫卻熾熱。山風穿洞而過，吹亂她鬢角的碎發，恍惚間，她仿佛又聽見云錦在雨中說“藏鋒不是怯弱“，那句話，比任何劍訣都更讓人心動。